《左傳》襄公·襄公二十一年

襄公二十一年原文

  【经】二十有一年春王正月,公如晋。邾庶其以漆、闾丘来奔。夏,公至自晋。秋,晋栾出奔楚。九月庚戌朔,日有食之。冬十月庚辰朔,日有食之。曹伯来朝。公会晋侯、齐侯、宋公、卫侯、郑伯、曹伯、莒子、邾子于商任。

  【传】二十一年春,公如晋,拜师及取邾田也。

  邾庶其以漆、闾丘来奔。季武子以公姑姊妻之,皆有赐于其从者。

  于是鲁多盗。季孙谓臧武仲曰:「子盍诘盗?」武仲曰:「不可诘也,纥又不能。」季孙曰:「我有四封,而诘其盗,何故不可?子为司寇,将盗是务去,若之何不能?」武仲曰:「子召外盗而大礼焉,何以止吾盗?子为正卿,而来外盗;使纥去之,将何以能?庶其窃邑于邾以来,子以姬氏妻之,而与之邑,其从者皆有赐焉。若大盗礼焉以君之姑姊与其大邑,其次皋牧舆马,其小者衣裳剑带,是赏盗也。赏而去之,其或难焉。纥也闻之,在上位者,洒濯其心,壹以待人,轨度其信,可明征也,而后可以治人。夫上之所为,民之归也。上所不为而民或为之,是以加刑罚焉,而莫敢不惩。若上之所为而民亦为之,乃其所也,又可禁乎?《夏书》曰:『念兹在兹,释兹在兹,名言兹在兹,允出兹在兹,惟帝念功。』将谓由己壹也。信由己壹,而后功可念也。」

  庶其非卿也,以地来,虽贱必书,重地也。

  齐侯使庆佐为大夫,复讨公子牙之党,执公子买于句渎之丘。公子鉏来奔。叔孙还奔燕。

  夏,楚子庚卒,楚子使薳子冯为令尹。访于申叔豫,叔豫曰:「国多宠而王弱,国不可为也。」遂以疾辞。方署,阙地,下冰而床焉。重茧衣裘,鲜食而寝。楚子使医视之,复曰:「瘠则甚矣,而血气未动。」乃使子南为令尹。

  栾桓子娶于范宣子,生怀子。范鞅以其亡也,怨栾氏,故与栾盈为公族大夫而不相能。桓子卒,栾祁与其老州宾通,几亡室矣。怀子患之。祁惧其讨也,愬诸宣子曰:「盈将为乱,以范氏为死桓主而专政矣,曰:『吾父逐鞅也,不怒而以宠报之,又与吾同官而专之,吾父死而益富。死吾父而专于国,有死而已,吾蔑从之矣!』其谋如是,惧害于主,吾不敢不言。」范鞅为之征。怀子好施,士多归之。宣子畏其多士也,信之。怀子为下卿,宣子使城着而遂逐之。

  秋,栾盈出奔楚。宣子杀箕遗、黄渊、嘉父、司空靖、邴豫、董叔、邴师、申书、羊舌虎、叔罴。囚伯华、叔向、籍偃。人谓叔向曰:「子离于罪,其为不知乎?」叔向曰:「与其死亡若何?《诗》曰:『优哉游哉,聊以卒岁。』知也。」乐王鲋见叔向曰:「吾为子请!」叔向弗应。出,不拜。其人皆咎叔向。叔向曰:「必祁大夫。。」室老闻之,曰:「乐王鲋言于君无不行,求赦吾子,吾子不许。祁大夫所不能也,而曰『必由之』,何也?」叔向曰:「乐王鲋,从君者也,何能行?祁大夫外举不弃仇,内举不失亲,其独遗我乎?《诗》曰:『有觉德行,四国顺之。』夫子,觉者也。」

  晋侯问叔向之罪于乐王鲋,对曰:「不弃其亲,其有焉。」于是祁奚老矣,闻之,乘馹而见宣子,曰:「《诗》曰:『惠我无疆,子孙保之。』《书》曰:『圣有谟勋,明征定保。』夫谋而鲜过,惠训不倦者,叔向有焉,社稷之固也。犹将十世宥之,以劝能者。今壹不免其身,以弃社稷,不亦惑乎?鲧殛而禹兴。伊尹放大甲而相之,卒无怨色。管、蔡为戮,周公右王。若之何其以虎也弃社稷?子为善,谁敢不勉?多杀何为?」宣子说,与之乘,以言诸公而免之。不见叔向而归。叔向亦不告免焉而朝。

  初,叔向之母□石叔虎之母美而不使,其子皆谏其母。其母曰:「深山大泽,实生龙蛇。彼美,余惧其生龙蛇以祸女。女,敝族也。国多大宠,不仁人间之,不亦难乎?余何爱焉!」使往视寝,生叔虎。美而有勇力,栾怀子嬖之,故羊舌氏之族及于难。

  栾盈过于周,周西鄙掠之。辞于行人,曰:「天子陪臣盈,得罪于王之守臣,将逃罪。罪重于郊甸,无所伏窜,敢布其死。昔陪臣书能输力于王室,王施惠焉。其子□,不能保任其父之劳。大君若不弃书之力,亡臣犹有所逃。若弃书之力,而思□之罪,臣,戮余也,将归死于尉氏,不敢还矣。敢布四体,唯大君命焉!」王曰:「尤而效之,其又甚焉!」使司徒禁掠栾氏者,归所取焉。使候出诸轘辕。

  冬,曹武公来朝,始见也。

  会于商任,锢栾氏也。齐侯、卫侯不敬。叔向曰:「二君者必不免。会朝,礼之经也;礼,政之舆也;政,身之守也;怠礼失政,失政不立,是以乱也。」

  知起、中行喜、州绰、邢蒯出奔齐,皆栾氏之党也。乐王鲋谓范宣子曰:「盍反州绰、邢蒯,勇士也。」宣子曰:「彼栾氏之勇也,余何获焉?」王鲋曰:「子为彼栾氏,乃亦子之勇也。」

  齐庄公朝,指殖绰、郭最曰:「是寡人之雄也。」州绰曰:「君以为雄,谁敢不雄?然臣不敏,平阴之役,先二子鸣。」庄公为勇爵。殖绰、郭最欲与焉。州绰曰:「东闾之役,臣左骖迫,还于门中,识其枚数。其可以与于此乎?」公曰:「子为晋君也。」对曰:「臣为隶新。然二子者,譬于禽兽,臣食其肉而寝处其皮矣。」

襄公二十一年譯文

  二十一年春季,魯襄公到晉國,這是為了拜謝出兵和取得邾國的土田。

  邾國的庶其帶著漆地和閭丘逃亡前來,季武子把魯襄公的姑母嫁給他作妻子,對他的隨從都有賞賜。

  當時魯國的盜賊很多。季武子對臧武仲說:“您為什麼不禁止盜賊?”臧武仲說:“盜賊不可以禁止,紇又沒有能力。”季武子說:“我國有四面的邊境,用來禁止盜賊,為什麼不可以?您做司寇,應當從事於禁止盜賊,為什麼不能?”武仲說:“您把外邊的盜賊叫來而大大地給予禮遇,怎麼能禁止國內的盜賊?您做正卿,反而使外邊的盜賊進來,讓紇禁止國內的盜賊,怎麼能夠辦到?庶其在邾國偷盜了城邑而前來,您把姬氏作為他的妻子,還給了他城邑,他的隨從人員都得到賞賜。如果用國君的姑母和他的大城邑對盜表示尊敬,其次的用皂牧車馬,再小的給衣服佩劍帶子,這是賞賜盜賊。賞賜了而要去掉他,恐怕困難吧。紇聽說過,在上位的人要洗滌他的心,專一地以誠待人,使它合於法度而且使人們相信,可以明確地驗證,然後才能治理人。上面的所作所為,是百姓的歸依。上面所不做的,百姓有人做了,因此加以懲罰就沒有人敢於不警戒。如果上面的所作所為百姓也照樣做了,這是勢所必然,又能夠禁止嗎?《夏書》說:‘想要乾的就是這個,想捨去不幹的就是這個,所要號令的就是這個,誠信所在的就是這個,只有天帝才能記下這功勞。’大約說的是要由自身來體現言行一致。誠信是由於自己的言行一致,然後才可以談建立功勞。”

  庶其不是卿,他帶著土地來魯國,雖然身份低賤,《春秋》必定要加以記載,這是為了重視土地。

  齊莊公派慶佐做大夫,再次討伐公子牙的親族,在句瀆之丘抓了公子買。公子鉏逃亡前來。叔孫還逃亡到燕國。

  夏季,楚國的子庚死。楚康王派薳子馮做令尹,薳子馮與申叔豫商議。申叔豫說:“國家寵臣很多而君王又年輕,國家的事情不能辦好。”於是薳子馮就用有病來推辭不幹。當時正好是大熱天,挖地,放上冰然後安置床。薳子馮身穿新棉衣,又穿上皮袍,少吃東西而睡在床上。楚康王派醫生去診視,回來報告說:“瘦弱到極點了,但血氣還正常。”於是楚王就派子南做令尹。

  欒桓子娶範宣子的女兒做妻子,生了懷子。範鞅由於他一度逃亡,怨恨欒氏,所以和欒盈一起做公族大夫而不能很好相處。欒桓子死,欒祁和他的家臣頭子州賓私通,州賓幾乎侵佔了全部家產。懷子擔心這件事。欒祁害怕懷子討伐,向範宣子毀謗說:“盈將要發動叛亂,認為範氏弄死了桓子而在晉國專權,說:‘我的父親趕走範鞅,範鞅回國,不對他表示憤怒反而用寵信來報答他,又和我擔任同樣的官職,而使他得以獨斷專權。我的父親死後範氏更加富有。弄死我父親而在國內專政,我只有死路一條,也不能跟從他了。’他的計劃就是這樣,我怕會傷害您,不敢不說。”範鞅為她作證。懷子喜好施捨,很多計程車都歸附他。宣子害怕他人多,相信了欒祁的話。懷子當時做下卿,宣子派他在著地築城並且由此趕走了他。

  秋季,欒盈逃亡到楚國。宣子殺了箕遺、黃淵、嘉父、司空靖、邴豫、董叔、邴師、申書、羊舌虎、叔羆,同時囚禁了伯華、叔向、籍偃。有人對叔向說:“您得到了罪過,恐怕是不聰明吧!”叔向說:“比起死去和逃亡來怎麼樣?《》說,‘悠閒啊多麼逍遙自在,聊且這樣來度過歲月’,這才是聰明啊。”樂王鮒去見叔向,說:“我為您去請求免罪。”叔向不回答。樂王鮒退出,叔向不拜送。叔向的手下人都責備叔向。叔向說:“一定要祁大夫才行。”家臣頭子聽到了,說:“樂王鮒對國君說的話,沒有不被採納的,他想請求赦免您,您又不答應。這是祁大夫所做不到的,但您說一定要由他去辦,這是為什麼?”叔向說:“樂王鮒,是一切都順從國君的人,怎麼能行?祁大夫舉拔宗族外的人不放棄仇人,舉拔宗族內的人不失掉親人,難道只會留下我嗎?《詩》說:‘有正直的德行,使四方的國家歸順。’他老人家是正直的人啊。”

  晉平公向樂王鮒詢問叔向的罪過,樂王鮒回答說:“叔向不丟棄他的親人,他可能是同謀的。”當時祁奚已經告老回家,聽說這情況,坐上快車而去拜見範宣子,說:“《詩》說‘賜給我們無邊的恩惠,子子孫孫永遠保持它。’《書》說:‘智慧的人有謀略訓海,應當相信保護。’說到謀劃而少有過錯,教育別人而不知疲倦的,叔向是這樣的,他是國家的柱石。即使他的十代子孫有過錯還要赦免,用這樣來勉勵有能力的人。現在一旦自身不免於禍而死,放棄國家,這不也會使人困惑嗎?鯀被誅戮而禹興起;伊尹放逐太甲又做了他的宰相,太甲始終沒有怨色;管叔、蔡叔被誅戮,周公仍然輔佐成王。為什麼叔向要為了叔虎而被殺?您做了好事,誰敢不努力?多殺人作什麼?”宣子高興了,和祁奚共坐一輛車子,向晉平公勸說而赦免了叔向。祁奚不去見叔向就回去了,叔向也不向祁奚報告他已得赦,而就去朝見晉平公。

  當初,叔向的母親嫉妒叔虎的母親美麗,而不讓她陪丈夫睡覺,兒了們都勸諫母親。叔向的母親說:“深山大澤之中,確實會生長龍蛇。她美麗,我害怕她生下龍蛇來禍害你們,你們,是衰敗的家族,國內受到寵信的大官很多,壞人又從中挑撥,不也是很難處了嗎?我自己有什麼可愛惜的?”就讓叔虎的母親去陪侍丈夫睡覺,生了叔虎,美麗並有勇力,欒懷子寵愛他,所以羊舌氏這一家族遭到禍難。

  欒盈經過成周,周朝西部邊境的人,劫掠他的財物。欒盈向周室使者申訴說:“天子的陪臣盈,得罪了天子的守土的臣,打算逃避懲罰。又重新在天子的郊外得罪,沒有地方可以逃了,謹冒死上言:從前陪臣書能為王室效力,天子施給了恩惠。他的兒子黶不能保住他父親的辛勞。天王如果不丟棄書的努力,逃亡在外的陪臣還有地方可以逃。如果丟棄書的努力,而想到黶的罪過,那麼陪臣本來就是刑戮餘生的人,就將要回國死在尉氏那裡,不敢再回來了。謹敢直言不諱,後果怎麼樣,唯有聽天子命令了。”周靈王說:“有了過錯而去學它,過錯更大了。”於是,周靈王讓司徒禁止那些掠奪欒氏的人,所掠取的東西都歸還,派迎送賓客的人把欒盈送出轘轅山。

  冬季,曹武公前來朝見,這是第一次朝見魯襄公。

  魯襄公和晉平公、齊莊公、宋平公、衛殤公、鄭簡公、曹武公、莒子、邾子在商任會見,這是為了禁錮欒盈。齊莊公、衛殤公表現得不恭敬。叔向說:“這兩位國君必然不免於禍難。會見和朝見,這是禮儀的常規;禮儀,是政事的車子;政事,是身體的寄託。輕慢禮儀,政事會有失誤;政事失誤,就難於立身處世,因此就會發生動亂。”

  知起、中行喜、州綽、邢蒯逃亡到齊國,他們都是欒氏的親族。樂王鮒對範宣子說:“為什麼不讓州綽、邢蒯回來?他們是勇士啊。”宣子說:“他們是欒氏的勇士,我能得到什麼?”樂王鮒說:“您如果做他們的欒氏,那就是您的勇士了。”

  齊莊公上朝,指著殖綽、郭最說:“這是我的雄雞。”州綽說:“君王認為他們是雄雞,誰敢不認為是雄雞?然而下臣不才,在平陰這次戰役中,比他們二位可是先打鳴。”齊莊公設定勇士的爵位,殖綽、郭最想要參加。州綽說:“東閭這次戰役,下臣的左驂馬被逼迫,盤旋城門裡不能前進,記下了門上銅釘的數字,是不是可以在這裡有一份呢?”齊莊公說:“您是為的晉君啊。”州綽回答說:“臣下是初來的臣,然而這兩位,如果用禽獸作比方,臣下已經吃了他們的肉而睡在他們的皮上了。”

補充糾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