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一年春季,周王朝曆法的正月,穆叔從澶淵會見回來,見了孟孝伯,對他說:“趙孟將要死了。他的話毫無遠慮,不像百姓的主人。而且年紀不到五十,就絮絮叨叨好像八九十歲的人,他不能活得很長久了。如果趙孟死了,掌握政權的恐怕是韓起吧!您為何不對季孫去說這件事,可以及早建立友好關係,他是個君子。晉國的國君將要失去政權了,如果不去建立友好,讓韓子早點為魯國做些準備工作,不久以後政權落在大夫手裡,韓子又懦弱,大夫大多貪婪,要求和慾望沒有個止境,齊國、楚國卻不足以依靠,魯國將陷入可怕的困境!”孟孝伯說:“人的一輩子能活多久,誰能說沒有點得過且過的思想?早晨活著還怕到不了晚上,哪裡用得著去建立友好?”穆叔出去,告訴別人說:“孟孝伯將要死了。我告訴他趙孟的得過且過,但他比趙孟還不如。”又和季孫說到晉國的事情,季孫不聽。等到趙文子死了,晉國公室的地位下降,政權落在豪奢的大夫手裡。韓宣子掌握國政,不能為諸侯所擁護。魯國難以擔負晉國的要求,奸邪小人很多,因此有了平丘的會見。
齊國的子尾懼怕閭丘嬰,想殺死他,派他帶兵進攻陽州。我國詢問他們為什麼要出兵。夏季,五月,子尾殺了閭丘嬰,來向我軍解釋。工僂灑、渻灶、孔虺、賈寅逃亡到莒國。子尾驅逐了公子們。
魯襄公建造楚國式的宮殿。穆叔說:“《大誓》說:‘百姓所要求的,上天必然聽從。’國君想要楚國了,所以建造楚國式的宮殿。如果不再去楚國,必然死在這座宮殿裡。”
六月二十八日,魯襄公死在楚宮裡。
叔仲帶偷了襄公的大玉璧,給了駕車的人,放在他的懷裡,又從他那裡拿了過來,因此而得罪。
魯國擁立胡國女人敬歸的兒子子野,住在季氏那裡。秋季,九月十一日,子野死,這是由於哀痛過度。
十七日,孟孝伯死了。
魯國擁立敬歸的妹妹齊歸生的兒子公子裯為國君。穆叔不願意,說:“太子死了,有同母兄弟就立他,沒有就立年長的。年紀差不多就選擇賢能的,賢能又差不多就占卜,這是古代的常規。死去的子野並不是嫡子,何必非要立他母親的妹妹的兒子?而且這個人,居喪卻不哀痛,父母死了反而有喜悅的臉色,這叫做不孝。不孝的人,很少不搗亂的。假如立了他,必然造成季氏的憂患。”季武子不聽,結果立了他。等到安葬襄公,三次更換喪服,喪服的衣襟髒得好像舊喪服一樣。當時昭公已十九歲了,還有孩子脾氣,君子因此知道他不能善終。
冬季,十月,滕成公來魯國參加葬禮,表現得不恭敬而眼淚很多。子服惠伯說:“滕國的國君將要死了。在他吊臨的位置上表現懈怠,而哀痛太過分,在葬禮中已經顯出將死的預兆了,能夠不相繼死嗎?”
十月二十一日,安葬魯襄公。
襄公死去的那一個月,子產陪同鄭簡公到晉國去,晉平公由於我國有喪事,沒有接見。子產派人將晉國賓館的圍牆全部拆毀而安放自己的車馬。士文伯責備他,說:“敝邑由於政事和刑罰不夠完善,到處都是盜賊,無奈諸侯的屬官來向寡君朝聘,因此派官吏修繕賓客所住的館舍,加高大門,圍牆增厚,以不讓賓客使者擔憂。現在您拆毀了它,雖然您的隨從能夠自己戒備,讓別國的賓客又怎麼辦呢?由於敝邑是盟主,修繕圍牆,為接待賓客。如果都拆毀了,那麼將怎麼供應賓客的需要呢?寡君派匄前來請問拆牆的意圖。”
子產回答說:“由於敝邑地方狹小,夾在大國之間,而大國需索貢品又沒有一定的時候,因此不敢安居,儘量搜尋敝邑的財富,以便隨時來朝會。碰上執事沒有空閒,而沒有能夠見到;又得不到命令,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接見。我們不敢獻上財幣,也不敢讓它日曬夜露。如果奉獻,那麼它就是君王府庫中的財物,不經過在庭院裡陳列的儀式,就不敢奉獻。如果讓它日曬夜露,就又害怕時而乾燥時而潮溼因而腐朽壞,以加重敝邑的罪過。僑聽說晉文公做盟主的時候,宮室矮小,沒有可供觀望的臺榭,而把接待諸侯的賓館修得又高又大,賓館好像現在君王的寢宮一樣。對賓館內的庫房、馬廄都加以修繕,司空及時整修道路,泥瓦工按時粉刷牆壁,諸侯的賓客來了,甸人點起火把,僕人巡邏宮館。車馬有一定的處所,賓客的隨從有人替代服役,管理車子的管理員為車軸加油,打掃的人、牧羊人、養馬的人各人做自己分內的事情。各部官吏各自陳列他的禮品。文公不讓賓客耽擱,也沒有因為這樣而荒廢賓主的公事。和賓客憂樂相同,有事就加以安撫,對賓客所不知道的加以教導,不周到的加以體諒。賓客來到晉國就像在自己家裡一樣,還有什麼災患?不怕搶劫偷盜,也不擔心乾燥潮溼。現在銅鞮山的宮室綿延幾里,而諸侯住在像奴隸住的屋子裡,門口進不去車子,而又不能翻牆而入。盜賊公開行動,而傳染病又不能防止。賓客進見諸侯沒有一定的時候,君王接見的命令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釋出。如果還不拆毀圍牆,這就沒有地方收藏財禮,反而要加重罪過了。”謹敢問執事,對我們將有什麼指示?雖然君王有魯國的喪事,但這同樣也是敝國的憂慮。如果能夠奉上財禮,我們願把圍牆修好了再走。這是君王的恩惠,豈敢害怕修牆的辛勤勞動!”
文伯回到朝廷彙報。趙文子說:“說得對。我們實在是不好,用容納奴隸的房屋去接待諸侯,這是我們的罪過啊。”就派士文伯去表示歉意並說自己無能。晉平公接見鄭簡公,禮儀有加,舉行極隆重的宴會,贈送更加豐厚,然後讓他回去。於是就建造接待諸侯的賓館。叔向說:“辭令的不能廢棄就像這樣吧!子產善於辭令,諸侯因他而得利,為什麼要放棄辭令呢?《詩》說:‘辭令和諧,百姓團結,辭令動聽,百姓安定。’他已經懂得這個道理了。”
鄭國的子皮派印段去楚國,先到晉國報告這件事,這是合於禮的。
莒犁比公生了去疾和展輿,已經立了展輿,又廢了他。犁比公暴虐,國內的人們為此擔心。十一月,展輿倚靠國內的人們攻打莒犁比公,殺死了他,就自立為國君。去疾逃亡到齊國,因為他是齊女所生的。展輿是吳女所生,《春秋》記載說“莒人弒其君買朱鉏”,這是說罪過在於莒犁比公。
吳王派屈狐庸到晉國聘問,這是為了溝通吳、晉兩國交往的道路。趙文子詢問他,說:“延州來季子最終能立為國君嗎?從前進攻巢地死了諸樊,看門人殺了戴吳,上天似乎為季子開啟了做國君的大門,怎麼樣?”屈狐庸回答說:“不立。這是兩位國王的命運不好,不是為季子開啟做國君的大門。如果上天開啟了大門,恐怕是為了現在的國君吧!他很有德行而又合於法度。有德行就不會失去百姓,合於法度就不會辦錯事情。百姓親附而事情有秩序,大概是上天為他開啟大門的。保有吳國的,最後一定是這位國君的子孫。季子,是保持節操的人,雖然他應享有國家,也是不願做國君的。”
十二月,北宮文子陪同衛襄公到楚國去,這是由於在宋國結盟的緣故。經過鄭國,印段到棐林去慰勞他們,依照聘問的禮儀,而使用慰勞的辭令。文子進入國都聘問。子羽做行人,馮簡子和太叔迎接客人。事情完畢以後文子出來,對衛襄公說:“鄭國講究禮儀,這是幾代的福氣,恐怕不會有大國去討伐他吧!《詩》說:‘誰能耐熱,不去洗澡。’禮儀對於政事,好像天熱得要洗澡一樣。洗澡用來消除炎熱,有什麼可擔心的?”
子產參與政事,選擇賢能而使用他們。馮簡子能決斷大事。子太叔外貌秀美而內有文采。子羽能瞭解四方諸侯的政令而且瞭解他們大夫的家族姓氏、官職爵位、地位貴賤、才能高低,又善於辭令。裨諶能出謀劃策,在野外策劃就正確,在城裡策劃就不得當。鄭國將要有外交上的事情,子產就向子羽詢問四方諸侯的政令,並且讓他寫一些有關的外交辭令稿;和裨諶一起坐車到野外去,讓他策劃是否可行;把結果告訴馮簡子,讓他決定。計劃完成,就交給子太叔執行,交往諸侯應對賓客,所以很少有把事情辦壞的時候。這就是北宮文子所說的講究禮節。
鄭國人在鄉校裡遊玩聚會,議論國家政事。然明對子產說:“毀了鄉校怎麼樣?”子產說:“為什麼?人們早晚事情完了到那裡遊玩,來議論政事的好壞。他們認為好的,我就推行它;他們所討厭的,我就改掉它。這是我的老師。為什麼要毀掉它?我聽說用忠於為善,能減少怨恨,沒有聽說用擺出權威能防止怨恨。靠權威難道不能很快制止議論?但是就像防止河水一樣:大水來了,傷人必然很多,我不能挽救。不如把水稍稍放掉一點加以疏通,不如讓我聽到這些話而作為藥石。”然明說:“蔑從今以後知道您確實是可以成就大事的。小人實在沒有才能。如果終於這樣做下去,這確實有利於鄭國,豈獨有利於二三位大臣?”
孔子聽到這些話,說:“從這裡來看,別人說子產不仁,我不相信。”
子皮想要讓尹何來治理自己的封邑。子產說:“尹何年紀輕,不知道能不能勝任。”子皮說:“這個人謹慎善良,我喜歡他,他不會背叛我的。讓他去學習一下,他也就更加知道該怎麼辦事情了。”子產說:“不行。人家喜歡一個人,總是希望對這個人有利。現在您喜歡一個人卻把政事交給他,這好像一個人不會用刀而讓他去割東西,多半是要損傷他自己的。您喜歡他,不過是傷害他罷了,有誰還敢在您這裡求得喜歡?您對於鄭國來說是國家的棟樑。棟樑折斷,椽子就會崩塌,僑將會被壓在底下,我哪敢不把話全部說出來?您有了漂亮的絲綢,是不會讓別人用它來學習裁製的。大官和大的封邑,是庇護自身的,反而讓學習的人去裁製,這比起漂亮的絲綢來價值不就多得多嗎?僑聽說學習以後才能從政,沒有聽說用從政來學習的。如果真是這麼辦,一定有所傷害。譬如打獵,熟悉射箭駕車的,就能獲得獵物,如果從沒有登車射過箭駕過車,那麼只擔心翻車被壓,哪裡有閒心想獲得獵物?”子皮說:“好啊!虎真是不聰明。我聽說君子懂得大的遠的,小人只懂得小的近的。我,是小人啊。衣服穿在我身上,我知道而且慎重對待它,大官和大的封邑是用來庇護自身的,我卻疏遠而且輕視它。要沒有您的話,我是不知道的。從前我曾說過,您治理鄭國,我治理我的家族以庇護我自己,這就可以了。從今以後才知道這樣不行。從現在起我請求,雖然是我家族的事情,也聽從您的意見去辦理。”子產說:“每個人的想法不一樣,好像他的面孔,我難道敢說您的面孔像我的面孔嗎?不過心裡覺得這樣做是危險的,就把它告訴您了。”子皮認為他忠誠,所以把政事全交付給他。子產因此能夠執掌鄭國大權。
衛襄公在楚國,北宮文子見到楚令尹圍的儀表,對衛襄公說:“令尹的言行像國君了,將要有別的想法。雖然能實現這種想法,但是不能善終。《詩》說:‘什麼都有個開頭,可是很少能有好的結束。’善終實在很難,令尹恐怕要不能免於禍難。”衛襄公說:“你怎麼知道?”北宮文子回答說:“《詩》說:‘恭敬而慎重地使用威儀,因為它是百姓的準則。’令尹沒有威儀,百姓就沒有準則。百姓所不會效法的人,而在百姓之上,就不能善終。”衛襄公說:“好啊!什麼叫威儀?”北宮文子回答說:“有威嚴而使人能害怕叫做威,有儀表而使人能仿效叫做儀。國君有國君的威儀,他的臣子敬畏而愛戴他,把他作為準則而仿效他,所以能保有他的國家,有好名聲,傳於子孫後代。臣子有臣子的威儀,他的下面害怕而愛護他,所以能保住他的官職,保護家族,使家庭和睦。按照這個次序以下都像這樣,因此上下能夠互相鞏固。《衛詩》說‘威儀安詳,好處不能計量’,這是說君臣、上下、父子、兄弟、內外、大小都有威儀。《周詩》說,‘朋友之間互相輔助,所用的就是威儀’,這是說朋友之道一定要用威儀來互相教導。《周書》列舉文王的德行,說,‘大國害怕他的力量,小國懷念他的恩德’,這是說對他既害怕而又愛護。《詩》說,‘無知無識,順著天帝的準則’,這是說把他作為準則而加以仿效。殷紂王囚禁周文王七年,諸侯跟著他去坐牢,紂王於是就害怕而把文王放了回去。可以說是敬愛文王了,文王攻打崇國,兩次發兵,崇國就降服為臣,蠻夷相繼歸服,可以說是害怕文王了。文王的功業,天下贊誦而歌舞,可以說以文王為準則了。文王的措施,到今天還作為法則,可以說是仿效文王了。這是因為有威儀的緣故。所以君子在官位上可使人怕他,施捨可使人愛他,進退可以作為法度,應付得體,容貌舉止可以值得觀賞,做事情可以讓人學習,德行可以作為仿效,聲音氣度可以使人高興,舉動有修養,說話有條理,用這些來對待下面的人,這就叫做有威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