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記》七十列傳·春申君列傳

春申君列傳原文

  春申君者,楚人也,名歇,姓黄氏。游学博闻,事楚顷襄王。顷襄王以歇为辩,使於秦。秦昭王使白起攻韩、魏,败之於华阳,禽魏将芒卯,韩、魏服而事秦。秦昭王方令白起与韩、魏共伐楚,未行,而楚使黄歇適至於秦,闻秦之计。当是之时,秦已前使白起攻楚,取巫、黔中之郡,拔鄢郢,东至竟陵,楚顷襄王东徙治於陈县。黄歇见楚怀王之为秦所诱而入朝,遂见欺,留死於秦。顷襄王,其子也,秦轻之,恐壹举兵而灭楚。歇乃上书说秦昭王曰:

  天下莫彊於秦、楚。今闻大王欲伐楚,此犹两虎相与斗。两虎相与斗而驽犬受其弊,不如善楚。臣请言其说:臣闻物至则反,冬夏是也;致至则危,累釭是也。今大国之地,遍天下有其二垂,此从生民已来,万乘之地未尝有也。先帝文王、庄王之身,三世不妄接地於齐,以绝从亲之要。今王使盛桥守事於韩,盛桥以其地入秦,是王不用甲,不信威,而得百里之地。王可谓能矣。王又举甲而攻魏,杜大梁之门,举河内,拔燕、酸枣、虚、桃,入邢,魏之兵云翔而不敢捄。王之功亦多矣。王休甲息众,二年而後复之;又并蒲、衍、首、垣,以临仁、平丘,黄、济阳婴城而魏氏服;王又割濮
之北,注齐秦之要,绝楚赵之脊,天下五合六聚而不敢救。王之威亦单矣。

  王若能持功守威,绌攻取之心而肥仁义之地,使无後患,三王不足四,五伯不足六也。王若负人徒之众,仗兵革之彊,乘毁魏之威,而欲以力臣天下之主,臣恐其有後患也。诗曰“靡不有初,鲜克有终”。易曰“狐涉水,濡其尾”。此言始之易,终之难也。何以知其然也?昔智氏见伐赵之利而不知榆次之祸,吴见伐齐之便而不知干隧之败。此二国者,非无大功也,没利於前而易患於後也。吴之信越也,从而伐齐,既胜齐人於艾陵,还为越王禽三渚之浦。智氏之信韩、魏也,从而伐赵,攻晋阳城,胜有日矣,韩、魏叛之,杀智伯瑶於凿台之下。今王妒楚之不毁也,而忘毁楚之彊韩、魏也,臣为王虑而不取也。

  诗曰“大武远宅而不涉”。从此观之,楚国,援也;邻国,敌也。诗云“趯趯
免,还犬获之。他人有心,余忖度之”。今王中道而信韩、魏之善王也,此正吴之信越也。臣闻之,敌不可假,时不可失。臣恐韩、魏卑辞除患而实欲欺大国也。何则?王无重世之德於韩、魏,而有累世之怨焉。夫韩、魏父子兄弟接踵而死於秦者将十世矣。本国残,社稷坏,宗庙毁。刳腹绝肠,折颈摺颐,首身分离,暴骸骨於草泽,头颅僵仆,相望於境,父子老弱系脰束手为群虏者相及於路。鬼神孤伤,无所血食。人民不聊生,族类离散,流亡为仆妾者,盈满海内矣。故韩、魏之不亡,秦社稷之忧也,今王资之与攻楚,不亦过乎!

  且王攻楚将恶出兵?王将借路於仇雠之韩、魏乎?兵出之日而王忧其不返也,是王以兵资於仇雠之韩、魏也。王若不借路於仇雠之韩、魏,必攻随水右壤。随水右壤,此皆广川大水,山林谿谷,不食之地也,王虽有之,不为得地。是王有毁楚之名而无得地之实也。

  且王攻楚之日,四国必悉起兵以应王。秦、楚之兵构而不离,魏氏将出而攻留、方与、铚、湖陵、砀、萧、相,故宋必尽。齐人南面攻楚,泗上必举。此皆平原四达,膏腴之地,而使独攻。王破楚以肥韩、魏於中国而劲齐。韩、魏之彊,足以校於秦。齐南以泗水为境,东负海,北倚河,而无後患,天下之国莫彊於齐、魏,齐、魏得地葆利而详事下吏,一年之後,为帝未能,其於禁王之为帝有馀矣。

  夫以王壤土之博,人徒之众,兵革之彊,壹举事而树怨於楚,迟令韩、魏归帝重於齐,是王失计也。臣为王虑,莫若善楚。秦、楚合而为一以临韩,韩必敛手。王施以东山之险,带以曲河之利,韩必为关内之侯。若是而王以十万戍郑,梁氏寒心,许、鄢陵婴城,而上蔡、召陵不往来也,如此而魏亦关内侯矣。王壹善楚,而关内两万乘之主注地於齐,齐右壤可拱手而取也。王之地一经两海,要约天下,是燕、赵无齐、楚,齐、楚无燕、赵也。然後危动燕、赵,直摇齐、楚,此四国者不待痛而服矣。

  昭王曰:“善。”於是乃止白起而谢韩、魏。发使赂楚,约为与国。

  黄歇受约归楚,楚使歇与太子完入质於秦,秦留之数年。楚顷襄王病,太子不得归。而楚太子与秦相应侯善,於是黄歇乃说应侯曰:“相国诚善楚太子乎?”应侯曰:“然。”歇曰:“今楚王恐不起疾,秦不如归其太子。太子得立,其事秦必重而德相国无穷,是亲与国而得储万乘也。若不归,则咸阳一布衣耳;楚更立太子,必不事秦。夫失与国而绝万乘之和,非计也。原相国孰虑之。”应侯以闻秦王。秦王曰:“令楚太子之傅先往问楚王之疾,返而後图之。”黄歇为楚太子计曰:“秦之留太子也,欲以求利也。今太子力未能有以利秦也,歇忧之甚。而阳文君子二人在中,王若卒大命,太子不在,阳文君子必立为後,太子不得奉宗庙矣。不如亡秦,与使者俱出;臣请止,以死当之。”楚太子因变衣服为楚使者御以出关,而黄歇守舍,常为谢病。度太子已远,秦不能追,歇乃自言秦昭王曰:“楚太子已归,出远矣。歇当死,原赐死。”昭王大怒,欲听其自杀也。应侯曰:“歇为人臣,出身以徇其主,太子立,必用歇,故不如无罪而归之,以亲楚。”秦因遣黄歇。

  歇至楚三月,楚顷襄王卒,太子完立,是为考烈王。考烈王元年,以黄歇为相,封为春申君,赐淮北地十二县。後十五岁,黄歇言之楚王曰:“淮北地边齐,其事急,请以为郡便。”因并献淮北十二县。请封於江东。考烈王许之。春申君因城故吴墟,以自为都邑。

  春申君既相楚,是时齐有孟尝君,赵有平原君,魏有信陵君,方争下士,招致宾客,以相倾夺,辅国持权。

  春申君为楚相四年,秦破赵之长平军四十馀万。五年,围邯郸。邯郸告急於楚,楚使春申君将兵往救之,秦兵亦去,春申君归。春申君相楚八年,为楚北伐灭鲁,以荀卿为兰陵令。当是时,楚复彊。

  赵平原君使人於春申君,春申君舍之於上舍。赵使欲夸楚,为玳瑁簪,刀剑室以珠玉饰之,请命春申君客。春申君客三千馀人,其上客皆蹑珠履以见赵使,赵使大惭。

  春申君相十四年,秦庄襄王立,以吕不韦为相,封为文信侯。取东周。

  春申君相二十二年,诸侯患秦攻伐无已时,乃相与合从,西伐秦,而楚王为从长,春申君用事。至函谷关,秦出兵攻,诸侯兵皆败走。楚考烈王以咎春申君,春申君以此益疏。

  客有观津人硃英,谓春申君曰:“人皆以楚为彊而君用之弱,其於英不然。先君时善秦二十年而不攻楚,何也?秦逾黾隘之塞而攻楚,不便;假道於两周,背韩、魏而攻楚,不可。今则不然,魏旦暮亡,不能爱许、鄢陵,其许魏割以与秦。秦兵去陈百六十里,臣之所观者,见秦、楚之日斗也。”楚於是去陈徙寿春;而秦徙卫野王,作置东郡。春申君由此就封於吴,行相事。

  楚考烈王无子,春申君患之,求妇人宜子者进之,甚众,卒无子。赵人李园持其女弟,欲进之楚王,闻其不宜子,恐久毋宠。李园求事春申君为舍人,已而谒归,故失期。还谒,春申君问之状,对曰:“齐王使使求臣之女弟,与其使者饮,故失期。”春申君曰:“娉入乎?”对曰:“未也。”春申君曰:“可得见乎?”曰:“可。”於是李园乃进其女弟,即幸於春申君。知其有身,李园乃与其女弟谋。园女弟承间以说春申君曰:“楚王之贵幸君,虽兄弟不如也。今君相楚二十馀年,而王无子,即百岁後将更立兄弟,则楚更立君後,亦各贵其故所亲,君又安得长有宠乎?非徒然也,君贵用事久,多失礼於王兄弟,兄弟诚立,祸且及身,何以保相印江东之封乎?今妾自知有身矣,而人莫知。妾幸君未久,诚以君之重而进妾於楚王,王必幸妾;妾赖天有子男,则是君之子为王也,楚国尽可得,孰与身临不测之罪乎?”春申君大然之,乃出李园女弟,谨舍而言之楚王。楚王召入幸之,遂生子男,立为太子,以李园女弟为王后。楚王贵李园,园用事。

  李园既入其女弟,立为王后,子为太子,恐春申君语泄而益骄,阴养死士,欲杀春申君以灭口,而国人颇有知之者。

  春申君相二十五年,楚考烈王病。硃英谓春申君曰:“世有毋望之福,又有毋望之祸。今君处毋望之世,事毋望之主,安可以无毋望之人乎?”春申君曰:“何谓毋望之福?”曰:“君相楚二十馀年矣,虽名相国,实楚王也。今楚王病,旦暮且卒,而君相少主,因而代立当国,如伊尹、周公,王长而反政,不即遂南面称孤而有楚国?此所谓毋望之福也。”春申君曰:“何谓毋望之祸?”曰:“李园不治国而君之仇也,不为兵而养死士之日久矣,楚王卒,李园必先入据权而杀君以灭口。此所谓毋望之祸也。”春申君曰:“何谓毋望之人?”对曰:“君置臣郎中,楚王卒,李园必先入,臣为君杀李园。此所谓毋望之人也。”春申君曰:“足下置之,李园,弱人也,仆又善之,且又何至此!”硃英知言不用,恐祸及身,乃亡去。  後十七日,楚考烈王卒,李园果先入,伏死士於棘门之内。春申君入棘门,园死士侠刺春申君,斩其头,投之棘门外。於是遂使吏尽灭春申君之家。而李园女弟初幸春申君有身而入之王所生子者遂立,是为楚幽王。

  是岁也,秦始皇帝立九年矣。嫪毐亦为乱於秦,觉,夷其三族,而吕不韦废。

  太史公曰:吾適楚,观春申君故城,宫室盛矣哉!初,春申君之说秦昭王,及出身遣楚太子归,何其智之明也!後制於李园,旄矣。语曰:“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春申君失硃英之谓邪?

  黄歇辩智,权略秦、楚。太子获归,身作宰辅。珠炫赵客,邑开吴土。烈王寡胤,李园献女。无妄成灾,硃英徒语。

春申君列傳譯文

  春申君是楚國人,名叫歇,姓黃。曾周遊各地從師學習,知識淵博,奉事楚頃襄王。頃襄王認為黃歇有口才,讓他出使秦國。當時秦昭王派白起進攻韓、魏兩國聯軍,在華陽戰敗了他們,捕獲了魏國將領芒卯,韓、魏兩國向秦國臣服並事奉秦國。秦昭王已命令白起同韓國、魏國一起進攻楚國,但還沒出發,這時楚王派黃歇恰巧來到秦國,聽到了秦國的這個計劃。在這個時候,秦國已經佔領了楚國大片領土,因為在這以前秦王曾派白起攻打楚國,奪取了巫郡、黔中郡,攻佔了鄢城郢都,向東直打到竟陵,楚頃襄王只好把都城向東遷到陳縣。黃歇見到楚懷王被秦國引誘去那裡訪問,結果上當受騙,扣留並死在秦國。頃襄王是楚懷王的兒子,秦國根本不把他看在眼裡,恐怕一旦發兵就會滅掉楚國。黃歇就上書勸說秦王道:

  天下的諸侯沒有誰比秦、楚兩國更強大的。現在聽說大王要征討楚國,這就如同兩個猛虎互相搏鬥。兩虎相鬥而劣狗趁機得到好處,不如與楚國親善。請允許我陳述自己的看法:我聽說事物發展到頂點就必定走向反面,冬季與夏季的變化就是這樣;事物積累到極高處就會危險,堆疊棋子就是這樣。現在秦國的土地,佔著天下西、北兩方邊地,這是從有人類以來,即使天子的領地也不曾有過的。可是從先帝文王、莊王以及大王自身,三代不忘使秦國土地同齊國連線起來,藉以切斷各國合縱結盟的關鍵部位。現在大王派盛橋到韓國駐守任職,盛橋把韓國的土地併入秦國,這是不動一兵一卒,不施展武力,而得到百里土地的好辦法。大王可以說是有才能了。大王又發兵進攻魏國,堵塞了魏國都城大梁的出入通路,攻取河內,拿下燕、酸棗、虛、桃等地,進而攻入邢地,魏國軍隊如風吹白雲四處逃散而不敢彼此相救。大王的功績也算夠多了。大王停止征戰休整部隊,兩年之後再次發兵;又奪取了蒲、衍、首、垣等地,進而兵臨仁、平丘,黃、濟陽則退縮自守,結果魏國屈服降秦;大王又割取了濮磿以北的土地,打通了齊國、秦國的通道,截斷了楚國、趙國聯絡的脊樑,天下經過五次聯合而相集的六國諸侯,不敢互相救援。大王的威勢也可以說發揮到極點了。

  大王如果保持功績,掌握威勢,去掉功伐之心,廣施仁義之道,使得沒有以後的禍患,您的事業可與三王並稱,您的威勢可與五霸並舉。大王如果依仗壯丁的眾多,憑靠軍備的強大,趁著毀滅魏國的威勢,而想以武力使天下的諸侯屈服,我恐怕您會有以後的禍患啊。《經》上說:“沒有人不想有好的開頭,卻很少人能有好的終結”。《易經》上說:“小狐渡水將渡過時,卻溼了尾巴”。這些話說的是開始容易,結尾難。怎麼才能知道是這樣的呢?從前,智伯只看見攻伐趙襄子的好處卻沒料到自己反在榆次遭到殺身之禍。吳王夫差只看到進攻齊國的利益卻沒有想到在幹隧被越王勾踐戰敗。這兩個國家,不是沒有建樹過巨大功績,由於貪圖眼前的利益,結果換得了後來的禍患。因為吳王夫差相信了越國的恭維,所以才去攻打齊國,在艾陵戰勝了齊國人之後,回來時卻在三江水邊被越王勾踐擒獲。智伯相信韓氏、魏氏,因而攻伐趙氏,進攻晉陽城,勝利指日可待了,可是韓氏、魏氏背叛了他,在鑿臺殺死了智伯瑤。現在大王嫉恨楚國不毀滅,卻忘掉毀滅楚國就會使韓、魏兩國更加強大,我替大王考慮,認為不能這樣做。

  有詩道:“大軍不遠離自家宅地長途跋涉”。從這種觀點看,楚國是幫手,鄰國才是敵人。《詩經》說:“狡兔又蹦又跳,遇到獵犬跑不掉;別人的心思,我能揣摩到”。現在大王中途相信韓、魏兩國與您親善,這正如同吳國相信越國啊。我聽到這樣的說法,敵人不能寬容,時機不能錯過。我恐怕韓、魏兩國低聲下氣要秦國消除禍患,實際是欺騙秦國。怎麼見得呢?大王對韓國、魏國沒有幾世的恩德,卻有幾代的仇怨。韓、魏國君的父子兄弟接連死在秦國刀下的將近十代了。他們國土殘缺,國家破敗,宗廟焚燬。上至將領下至士卒,剖腹斷腸,砍頭毀面,身首分離,枯骨暴露在荒野水澤之中,頭顱僵挺,橫屍遍野,國內到處可見。父子老弱被捆著脖子綁著手,成了任人凌辱的俘虜,一群接一群地走在路上。百姓無法生活,親族逃離,骨肉分散,流亡淪落為男僕女奴的,充滿海內各國。所以韓、魏兩國不滅亡,這是秦國最大的憂患,如今大王卻藉助他們一起攻打楚國,不也太失當嗎!

  再說大王進攻楚國怎麼出兵呢?大王將向仇敵韓國、魏國借路嗎?若是,則出兵之日就是大王憂患他們不能返回之時,這是大王把自己的軍隊借給仇敵韓國、魏國啊。大王如果不從仇敵韓國、魏國借路,那就必定攻打隨水右邊的地區。而隨水右邊地區,都是大川大水,高山密林,深溪幽谷,這樣一些無糧地區,大王即使佔領了它,也等於沒有得到土地。這是大王落個毀滅楚國的惡名聲而沒有得到佔領土地的實惠啊。

  再說大王從進攻楚國之日起,韓、趙、魏、齊四國必定全都發兵對付大王。秦、楚兩國一旦交戰便兵連禍結不會罷休,魏國將出兵攻打留、方與、銍、湖陵、碭、蕭、相等城邑和地方,佔領的原先宋國土地必定全都喪失。齊國人向南攻擊楚地,泗水地區必定攻克。這些地方都是平坦開闊四通八達的肥沃土地,卻讓他們單獨佔領。大王擊敗楚國而使韓、魏兩國在中原地區壯大起來,又使齊國更加強勁。韓、魏兩國強大了,完全能夠同秦國抗衡。齊國南面以泗水為邊境,東面背靠大海,北面依恃黃河,便沒有以後的禍患,天下的國家沒有誰能比齊國、魏國更強大,齊、魏兩國得到土地保持已得的利益,進而讓下級官吏審慎治理,一年以後,即使不能稱帝天下,但阻止大王稱帝卻是富富有餘的。

  以大王土地的廣大,壯丁的眾多,軍備的強大,一旦發兵而與楚國結下怨仇,就會讓韓、魏兩國尊齊稱帝,這是大王的失策啊。我替大王考慮,不如與楚國親善友好。秦、楚兩國聯合而成為一個整體進逼韓國,韓必定收斂不敢輕舉妄動。大王再經營設定東山的險要地勢,利用黃河環繞的有利條件,韓國就必定成為秦國的臣屬。如果造成了這種形勢大王再用十萬兵力駐守鄭地,魏國則心驚膽戰,許、鄢陵退縮固守不敢出擊,那麼上蔡、臺陵與魏國的聯絡就被斷絕,這樣魏國也會成為秦國的臣屬了。大王一旦同楚國交好,那麼關內兩個萬乘之國——韓與魏就要向齊國割取土地,齊國右邊濟州一帶廣大地區便可輕而易舉地得到。大王的土地橫貫東、西兩海,約束天下諸侯,這樣燕國、趙國沒有齊國、楚國作依託,齊國、楚國沒有燕國、趙國相依傍。然後以危亡震懾燕、趙兩國,直接動搖齊、楚兩國,這四個國家不須急攻便可制服了。

  昭王讀了春申君的上書後說:“真好。”於是阻止了白起出徵並辭謝了韓、魏兩國。同時派使臣給楚國送去了厚禮,秦楚盟約結為友好國家。

  黃歇接受了盟約返回楚國,楚王派黃歇與太子完到秦國作人質,秦國把他們扣留了幾年之久。後來楚頃襄王病了,太子卻不能回去。但太子與秦國相國應侯私人關係很好,於是黃歇就勸說應侯道:“相國真是與楚太子相好嗎?”應侯說:“是啊。”黃歇說:“如今楚王恐怕一病不起了,秦國不如讓太子回去好。如果太子能立為王,他事奉秦國一定厚重而感激相國的恩德將永不竭盡,這不僅是親善友好國家的表示而且為將來保留了一個萬乘大國的盟友。如果不讓他回去,那他充其量是個咸陽城裡的百姓罷了;楚國將改立太子,肯定不會事奉秦國。那樣就會失去友好國家的信任又斷絕了一個萬乘大國的盟友,這不是上策。希望相國仔細考慮這件事。”應侯把黃歇說的意思報告給秦王。秦王說:“讓楚國太子的師傅先回去探問一下楚王的病情,回來後再作計議。”黃歇替楚國太子謀劃說:“秦國扣留太子的目的,是要藉此索取好處。現在太子要使秦國得到好處是無能為力的,我憂慮得很。而陽文君的兩個兒子在國內,大王如果不幸辭世,太子又不在楚國,陽文君的兒子必定立為後繼人,太子就不能接受國家了。不如逃離秦國,跟使臣一起出去;請讓我留下來,以死來擔當責任。”楚太子於是換了衣服扮成楚國使臣的車伕得以出關,而黃歇在客館裡留守,總是推託太子有病謝絕會客。估計太子已經走遠,秦國追不上了,黃歇就自動向秦昭王報告說:“楚國太子已經回去,離開很遠了。我當死罪,願您賜我一死。”昭王大為惱火,要准予黃歇自殺。應侯進言道:“黃歇作為臣子,為了他的主人獻出自己生命,太子如果立為楚王,肯定重用黃歇,所以不如免他死罪讓他回國,來表示對楚國的親善。”秦王聽從了應侯的意見便把黃歇遣送回國。

  黃歇回到楚國三個月,楚頃襄王去世,太子完立為楚王,這就是考烈王。考烈王元年(前262),任命黃歇為宰相,封為春申君,賞賜淮北地區十二個縣。十五年以後,黃歇向楚王進言道:“淮北地區靠近齊國,那裡情勢緊急,請把這個地區劃為郡治理更為方便。”並同時獻出淮北十二個縣,請求封到江東去。考烈王答應了他的請求。春申君就在吳國故都修建城堡,把它們作為自己的都邑。

  春申君已經擔任了楚國宰相,這時齊國有孟嘗君,趙國有平原君,魏國有信陵君,大家都正在競相禮賢下士,招徠賓客,互相爭奪賢士,輔助君王掌握國政。

  春申君擔任楚國宰相的第四年,秦國擊敗坑殺了趙國長平駐軍四十多萬人。第五年,包圍了趙國都城邯鄲。邯鄲向楚國告急求援,楚國派春申君帶兵去救援邯鄲,秦軍解圍撤退後,春申君返回楚國。春申君擔任楚國宰相的第八年,為楚國向北征伐,滅掉魯國,任命荀卿擔任蘭陵縣令。這個時候,楚國又興盛強大起來。

  有一次,趙國平原君派使臣到春申君這裡來訪問,春申君把他們一行安排在上等客館住下。趙國使臣想向楚國誇耀趙國的富有,特意用玳瑁簪子綰插冠髻,亮出用珠玉裝飾的劍鞘,請求招來春申君的賓客會面,春申君的上等賓客都穿著寶珠做的鞋子來見趙國使臣,使趙國使臣自慚形穢。

  春申君任宰相的第十四年,秦國的莊襄王即位,任命呂不韋為秦相,封為文信侯。奪取了東周。

  春申君任宰相的第二十二年,各國諸侯擔憂秦國的攻戰征伐無止無休不能遏制,就互相盟約聯合起來向西討伐秦國,而楚國國君擔任六國盟約之長,讓春申君當權主事。六國聯軍到達函谷關後,秦軍出關應戰,六國聯軍戰敗而逃。楚考烈王把作戰失利歸罪於春申君,春申君因此漸漸被疏遠了。

  這時賓客中有個觀津人朱英,對春申君說:“人們都認為楚國是個強大國家而您把它治理弱了,這種看法我認為不對。先王時與秦國交好二十年而秦國不攻打楚國,是為什麼?秦國要越過黽隘這個要塞進攻楚國,是很不方便的;要是從西周、東周借路的話,它背對著韓、魏兩國進攻楚國,也是不行的。現在的形勢就不是這樣了,魏國危在旦夕,不能吝惜許和鄢陵了,答應把這兩城邑割給秦國。這樣秦國軍隊離楚都陳只有一百六十里路,我將看到的是,秦、楚兩國日甚一日的交兵了。”楚國當時就把都城從陳遷到了壽春;而秦國則把附庸衛元君從濮陽遷到了野王,設定了東郡。春申君從此到了封地吳,同時執行宰相職務。

  楚考烈王沒有兒子,春申君為這件事發愁,就尋找宜於生育兒子的婦女進獻給楚王,雖然進獻了不少,卻始終沒生兒子。趙國李園帶著他的妹妹來,打算把他的妹妹進獻給楚王,又聽說楚王不宜於生育兒子,恐怕時間長了不能得到寵幸。李園便尋找機會做了春申君的侍從,不久他請假回家,又故意延誤了返回的時間。回來後他去拜見春申君,春申君問他遲到的原因,他回答說:“齊王派使臣來求娶我的妹妹,由於我跟那個使臣飲酒,所以延誤了返回的時間。”春申君問道:“訂婚禮物送來了嗎?”李園回答說:“沒有。”春申君又問道:“可以讓我看看嗎?”李園說:“可以。”於是李園就把他的妹妹獻給春申君,並立即得到春申君的寵幸。後來李園知道了他的妹妹懷了身孕,就同他妹妹商量了進一步的打算。李園的妹妹找了個機會勸說春申君道:“楚王尊重寵信您,即使兄弟也不如。如今您任楚國宰相已經二十多年,可是大王沒有兒子,如果楚王壽終之後將要改立兄弟,那麼楚國改立國君以後,也就會各自使原來所親信的人顯貴起來,您又怎麼能長久地得到寵信呢?不僅如此,您身處尊位執掌政事多年,對楚王的兄弟們難免有許多失禮的地方,楚王兄弟果真立為國君,殃禍將落在您的身上,還怎麼能保住宰相大印和江東封地呢?現在我自己知道懷上身孕了,可是別人誰也不知道。我得到您的寵幸時間不長,如果憑您的尊貴地位把我進獻給楚王,楚王必定寵幸我;我仰賴上天的保佑生個兒子,這就是您的兒子做了楚王,楚國全為您所有,這與您身遭意想不到的殃禍相比,哪樣好呢?”春申君認為這番話說得對極了,就把李園的妹妹送出家來,嚴密地安排在一個住所便向楚王稱說要進獻李園的妹妹。楚王把李園的妹妹召進宮來很是寵幸她,於是生了個兒子,立為太子,又把李園妹妹封為王后。楚王器重李園,於是李園參與朝政。

  李園把他妹妹送進宮裡,封為王后,生的兒子立為太子,便擔心春申君說漏秘密而更加驕橫,就暗中豢養了刺客。打算殺死春申君來滅口,這件事在國都有些人知道。

  春申君任宰相的第二十五年,楚考烈王病重。朱英對春申君說:“世上有不期而至的福,又有不期而至的禍。如今您處在生死無常的世上,奉事喜怒無常的君主,又怎麼能會沒有不期而至的人呢?”春申君問道:“什麼叫不期而至的福?”朱英回答說:“您任楚國宰相二十多年了,雖然名義上是宰相,實際上就是楚王。現在楚王病重,死在旦夕,您輔佐年幼的國君,因而代他掌握國政,如同伊尹、周公一樣,等君王長大再把大權交給他,不就是您南面稱王而據有楚國?這就是所說的不期而至的福。”春申君又問道:“什麼叫不期而至的禍?”朱英回答道:“李園不執掌國政便是您的仇人,他不管兵事卻豢養刺客為時已久了,楚王一下世,李園必定搶先入宮奪權並要殺掉您滅口。這就是所說的不期而至的禍。”春申君接著問道:“什麼叫不期而至的人?”朱英回答說:“您安排我做郎中,楚王一下世,李園必定搶先入宮,我替您殺掉李園。這就是所說的不期而至的人。”春申君聽了後說:“您要放棄這種打算。李園是個軟弱的人,我對他很友好,況且又怎麼能到這種地步!”朱英知道自己的進言不被採用,恐怕禍患殃及自身,就逃離了。

  此後十七天,楚考烈王去世,李園果然搶先入宮,並在棘門埋伏下刺客。春申君進入棘門,李園豢養的刺客從兩側夾住刺殺了春申君,斬下他的頭,扔到棘門外邊。同時就派官吏把春申君家滿門抄斬。而李園的妹妹原先受春申君寵幸懷了孕又入宮得寵於楚考烈王后所生的那個兒子便立為楚王,這就是楚幽王。

  這一年,秦始皇即位已經九年了。嫪毐(lào,ǎi,酪矮)也與秦國太后私亂,被發覺後,夷滅三族,而呂不韋因受牽連被廢黜。

  太公史說:我到楚地,觀覽了春申君的舊城,宮室建築十分宏偉啊!當年,春申君勸說秦昭王,以及冒著生命危險派人把楚太子送回楚國,是多麼聰慧的高明之舉啊!可是後來被李園控制,昏聵糊塗了。俗話說:“應當決斷時不決斷,反過來就要遭受禍患。”說的就是春申君失卻了朱英要擊殺李園的機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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