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春季,周王朝曆法的二月初一日,冬至。梓慎觀察雲氣,說:“今年宋國有動亂,國家幾乎滅亡,三年以後才平定。蔡國有大的喪事。”叔孫昭子說:“這就是戴、桓兩族了,他們奢侈、無禮到了極點,動亂會發生在他們那裡。”
費無極對楚平王說:“太子建和伍奢將要領著方城山外的人背叛,自以為如同宋國、鄭國一樣,齊國、晉國又一起輔助他們,將會危害楚國,這事情快成功了。”楚平王相信了這些話,質問伍奢。伍奢回答說:“君王有一次過錯已經很嚴重了,為什麼還聽信讒言?”楚平王逮捕了伍奢,派城父司馬奮揚去殺太子。奮揚沒有到達,派人通知太子逃走。三月,太子建逃亡到宋國。楚平王召回奮揚,奮揚讓城父大夫逮捕自己回到郢都。楚平王說:“話從我的嘴裡說出去,進到你的耳朵裡,是誰告訴建的?”奮揚回答說:“是下臣告訴他的。君王命令我說:‘事奉建要像事奉我一樣。’下臣不才,不能或有二心。奉了起初的命令去對待太子,就不忍心執行您後來的命令。所以要他逃走了。不久我後悔,也來不及了。”楚平王說:“你敢回來,為什麼?”奮揚回答說:“被派遣而沒有完成使命,召見我又不回來,這是再次違背命令,逃走也沒有地方可去。”楚平王說:“回城父去吧!”奮揚還像過去一樣做官。
費無極說:“伍奢的兒子有才能,如果在吳國,一定要使楚國擔憂,何不用赦免他們父親的辦法召回他們。他們仁愛,一定回來。不這樣,將要成為禍患。”楚平王派人召回他們,說:“回來,我赦免你們的父親。”棠邑大夫伍尚對他的兄弟員說:“你去到吳國,我準備回去死。我的才智不如你,我能夠死,你能夠報仇。聽到赦免父親的命令,不能不奔走回去。親人被殺戮,不能不報仇。奔走回去使父親赦免,這是孝。估計功效而後行動,這是選擇任務而前去,這是智。明知要死而不躲避,這是勇。父親不能丟掉,名譽不能廢棄,你還是努力吧!各人不必勉強為好。”伍尚回去。伍奢聽說伍員不來,說:“楚國的國君、大夫恐怕不能準時吃飯了。”楚國人把他們都殺了。
伍員去到吳國,向州於說明進攻楚國的利益。公子光說:“是這個家族被殺戮而想要報私仇,不能聽他的。”伍員說:“他將要有別的志向,我姑且為他尋求勇士,而在郊外等著他。”於是就推薦了鱄設諸,自己在邊境上種地。
宋元公不講信用、私心很多,而討厭華氏、向氏。華定、華亥和向寧策劃說:“逃亡比死強,先下手嗎?”華亥假裝有病,以引誘公子們。凡是公子去探病,就扣押起來。夏季,六月初九,殺死公子寅、公子御戎、公子朱、公子固、公孫援、公孫丁,把向勝、向行囚禁在穀倉裡。宋元公到華亥氏那裡去請求,華氏不答應,反而要乘機劫持元公。十六日,將太子欒和他的同母兄弟辰、公子地作為人質。元公也取得了華亥的兒子無慼,向寧的兒子羅、華定的兒子啟,和華氏結盟,把他們作為人質。
衛國的公孟縶輕慢齊豹,剝奪了他的司寇官職和鄄地。有戰事就讓他回去,沒事就佔取過來。公孟縶討厭北宮喜、褚師圃,想要去掉他們。公子朝和襄夫人宣姜私通,害怕,想乘機發動禍亂。所以齊豹、北宮喜、褚師圃、公子朝發動了叛亂。
當初,齊豹把宗魯推薦給公孟縶,做了驂乘。齊豹將要發動叛亂,對宗魯說:“公孟這個人不好,這是您所知道的,不要和他一起乘車,我將要殺死他。”宗魯回答說:“我由於您而事奉公孟縶,您說我有好名聲,所以公孟縶才親近我。雖然他不好,我也知道,但是由於對自己有利,不能離去,這是我的過錯。現在聽到禍難而逃走,這是使您的話不可相信了。您辦您的事吧!我將為此而死,用保密事奉您,回去死在公孟縶那裡,也許是可以的。”
六月二十九日,衛靈公正在平壽,公孟縶在蓋獲之門外祭祀,齊子氏在門外設定帷帳,在裡邊埋伏甲士。派祝蛙把戈藏在車上的柴禾裡擋著城門,派一輛車跟著公孟縶出來。派華齊駕御公孟的坐車,宗魯做驂乘。到達曲門中,齊氏用戈敲擊公孟,宗魯用背部遮護他,折斷了胳臂,戈擊中公孟的肩膀。齊氏把他們一起殺死了。
衛靈公聽到動亂的訊息,坐上車子,驅車從閱門進入國都。慶比駕車,公南楚做驂乘。派華寅乘坐副車。到達靈公的宮室,鴻駵魋又坐上衛靈公的車子。靈公裝載了寶物而出來,褚師子申在馬路的十字路口遇到靈公,就跟上去。經過齊氏那裡,讓華寅光著上身,拿著車蓋遮蔽空處。齊氏用箭射衛靈公,射中公南楚的脊背,衛靈公就逃出國都。華寅關閉城門,跳出城牆跟隨衛侯。衛靈公去到死鳥。析朱鉏夜裡從城牆的排水溝裡逃出,徒步跟隨衛靈公。
齊景公派公孫青到衛國聘問。已經走出國境,聽說衛國發生了動亂,派人請示關於聘問的事情。齊景公說:“衛侯還在國境之內,就還是衛國的國君。”於是就奉命行事,跟著到了死鳥。公孫青請求按照命令列聘禮。衛靈公辭謝說:“逃亡的人沒有才能,失守了國家,流亡在雜草叢中,沒有地方可以讓您執行君王的命令。”客人說:“寡君在朝廷上命令下臣說:‘卑微地親附執事。’下臣不敢違命。”主人說:“君王如果照顧到先君的友好,光照敝邑,鎮定安撫我們的國家,那麼有宗廟在那裡。”公孫青就停止了聘問。衛靈公堅決請求見他。公孫青不得已,只好用他的好馬作為進見的禮物,這是由於沒有行聘禮的緣故。衛靈公把公孫青饋送的馬作為駕車的馬。客人準備在夜裡設定警戒,主人辭謝說:“逃亡人的憂慮,不能落到您身上,雜草叢中的人,不足以勞動您。謹敢辭謝。”客人說:“寡君的下臣,就是君王牧牛放馬的人。如果得不到在外面警戒的差役,就是心目中沒有寡君了。下臣害怕不能免於罪過,請求以此免死。”就親自拿著大鈴,整晚和衛國的夜巡人在一起。
齊氏的家臣頭子渠子召則北宮喜。北宮喜的家臣頭子不讓他知道密謀的事,策劃殺死了渠子,並乘機攻打齊氏,消滅了他們。六月三十日,衛靈公進入國都,和北宮喜在彭水盟誓。秋季,七月初一,就和國內的人們盟誓。八月二十五日,公子朝、褚師圃、子玉霄、子高魴逃亡到晉國。閏八月十二日,殺死宣姜。衛靈公賜給北宮喜的諡號叫貞子,賜給析朱鉏的諡號叫成子,而且把齊氏的墓地給了他們。
衛靈公向齊國報告國內安定,同時述說公孫青的有禮。齊景公將要喝酒,把酒普遍賞賜給大夫們,說:“這是諸位的教導。”苑何忌辭謝不喝,說:“參與了對公孫青的賞賜,必然涉及對他的責罰。在《康誥》上說,‘父子兄弟,罪過互不相干,何況在群臣之間?下臣豈敢貪受君王的賞賜來干犯先王?”
琴張聽說宗魯死了,準備去弔唁。孔子說:“齊豹所以成為壞人,孟縶所以被害,都是由於他的緣故,你為什麼要去弔唁呢?君子不吃壞人的俸祿,不接受動亂,不為了利而受到邪惡的侵擾,不用邪惡對待別人,不袒護不義的事情,不做出非禮的事情。”
宋國華氏、向氏的作亂,公子城、公孫忌、樂舍、司馬彊、向宜、向鄭、楚建郳申逃亡到鄭國。他們的黨羽和華氏在鬼閻作戰,子城被打敗。子城去到晉國。
華亥和他的妻子,一定要盥洗乾淨、伺候作為人質的公子吃完飯以後才吃飯。宋元公和夫人每天一定到華氏那裡,讓公子吃完以後才回去,華亥擔心這種情況,想要讓公子回去。向寧說:“正因為元公沒有信用,所以把他的兒子作為人質。如果又讓他回去,死就很快來到了。”宋元公向華費遂請求,準備攻打華氏。華費遂回答說:“下臣不敢愛惜一死,恐怕是想要去掉憂慮反而滋長憂慮吧!下臣因此害怕,怎敢不聽命令?”宋元公說:“孩子們死了是命中註定,我不能忍受他們受恥辱。”冬季,十月,宋元公殺了華氏、向氏的人質而攻打這兩家。十三日,華氏、向氏逃亡到陳國,華登逃亡到吳國。向寧想要殺死太子。華亥說:“觸犯了國君而出逃,又殺死他的兒子,還有誰接納我們?而且放他們回去有功勞。”派少司寇牼帶著公子們回去,說:“您的年歲大了,不能再事奉別人。用三個公子作為證明,一定可以免罪。”公子們進入國都,華牼將要從公門出去。宋元公急忙接見他,拉著他的手,說:“我知道你沒有罪,進來,恢復你的官職。”
齊景公患了兩日一發的瘧疾,後來又惡化成每天發一次,一年沒有痊癒。諸侯派來問候的客人,大多在齊國。梁丘據和裔款對齊景公說:“我們事奉鬼神很豐厚,比先君已經有所增加了。現在君王病得很厲害,成為諸侯的憂慮,這是祝、史的罪過。諸侯不瞭解,恐怕要認為我們不敬鬼神,君王何不誅戮祝固、史嚚以辭謝客人?”齊景公很高興,告訴晏子。晏子說:“從前在宋國的盟會,屈建向趙武詢問範會的德行。趙武說:‘他老人家家族中的事務井然有序,在晉國說話,竭盡自己的心意而沒有個人打算。他的祝、史祭祀,向鬼神陳說實際情況不內愧。他的家族中沒有可猜疑的事情,所以他的祝、史也不向鬼神祈求。’屈建把這些話告訴康王。康王說:‘神和人都沒有怨恨,他老人家所以能夠輔助五位國君而作為諸侯的主人就是很相宜的了。’”齊景公說:“據和款認為寡人能夠事奉鬼神,所以要誅戮祝、史,您提出這些話,是什麼緣故?”晏子回答說:“如果是有德行的君主,國家和宮裡的事情都沒有荒廢,上下沒有怨恨,舉動沒有違背禮儀的事,他的祝、史向鬼神陳述實際情況,就沒有慚愧的心了。所以鬼神享用祭品,國家受到鬼神所降的福祿,祝、史也有一份。他們所以繁衍有福、健康長壽,由於是誠實的國君的使者,他們的話忠誠信實。他們如果恰好碰上放縱的國君,裡外偏頗邪惡,上下怨恨嫉妒,舉動邪僻背理,放縱慾望滿足私心,高臺深池,奏樂歌舞,砍伐民力,掠奪百姓的積蓄,以這些行為鑄成過錯,而不體恤後代,暴虐放縱,隨意行動沒有法度,無所顧忌,不考慮怨謗,不害怕鬼神。天怒人怨,在心裡還不肯改悔。他的祝、史陳說實際情況,這是報告國君的罪過。他們掩蓋過錯、專談好事,這是虛詐欺騙,真假都不能陳述,只好陳述不相干的空話來向鬼神討好,所以鬼神不享用他們國家的祭品,還讓它發生禍難,祝、史也有一份。他們所以夭折患病,由於是暴虐的國君的使者,他們的話對鬼神欺詐輕侮。”齊景公說:“那末怎麼辦?”晏子回答說:“沒法辦了。山林中的樹木,由守山林的人看守它。窪地裡的蘆葦,舟鮫看守它。草野中的柴禾,虞侯看守它。大海中的鹽蛤,祈望看守它。偏僻地方的人,進來管理政事。鄰近國都的關卡,橫徵暴斂,世襲的大夫,強買貨物。釋出政令沒有準則,徵收賦稅沒有節制,宮室每天輪換著住,荒淫作樂不肯離開。宮內的寵妾,在市場上肆意掠奪,外邊的寵臣,在邊境上假傳聖旨。奉養自己、追求玩好這些私慾,下邊不能滿足就立即治罪。百姓痛苦睏乏,丈夫妻子都在詛咒。祝禱有好處,詛咒也有害處。聊地、攝地以東,姑水、尤水以西,人口多得很呢。雖然祝史善於祝禱,難道能勝過億兆人的詛咒?君王如果要誅戮祝,史,只有修養德行然後才可以。”齊景公很高興,讓官吏放寬政令,毀掉關卡,廢除禁令,減輕賦稅,免除對官府所欠的債務。
十二月,齊景公在沛地打獵,用弓招喚虞人,虞人沒有來。齊景公派人扣押了他,虞人辯解說:“從前我們先君打獵的時候,用紅旗招喚大夫,用弓招喚士,用皮冠招喚虞人。下臣沒有見到皮冠,所以不敢進見。”齊景公於是就釋放了虞人。孔子說:“遵守道義,不如遵守官制。”君子認為說得對。
齊景公從打獵的地方回來,晏子在遄臺侍候,梁丘據驅車來到。齊景公說:“惟有據與我和諧啊!”晏子回答說:“據也只不過相同而已,哪裡說得上和諧?”齊景公說:“和諧跟相同不一樣嗎?”晏子回答說:“不一樣。和協好像做羹湯,用水、火、醋、醬、鹽、梅來烹調魚和肉,用柴禾燒煮,廚工加以調和,使味道適中,味道太淡就增加調料,味道太濃就加水沖淡。君子喝湯,內心平靜。君臣之間也是這樣。國君所認為行而其中有不行的,臣下指出它的不行的而使行的部分更加完備。國君所認為不行而其中有行的,臣下指出它的行的部分而去掉它的不行,因此政事平和而不肯違背禮儀,百姓沒有爭奪之心。所以《詩》說:‘有著調和的羹湯,已經告誡廚工把味道調得勻淨。神靈來享而無所指責,上下也都沒有爭競。’先王調勻五味、諧和五聲,是用來平靜他的內心,完成政事的。聲音也像味道一樣,是由一氣、二體、三類、四物、五聲、六律、七音、八風、九歌互相組成的。是由清濁、大小、短長、緩急、哀樂、剛柔、快慢、高低、出入、疏密互相調節的。君子聽了,內心平靜。內心平靜,德行就和協。所以《詩》說‘德音沒有缺失’。現在據不是這樣。國君認為行的,據也認為行。國君認為不行的,據也認為不行。如同用清水去調劑清水,誰能吃它呢?如同琴瑟老彈一個音調,誰去聽它呢?不應該相同的道理就像這樣。”
喝酒喝得很高興。齊景公說:“從古以來如果沒有死,它的歡樂會怎麼樣啊!”晏子回答說:“從古以來如果沒有死,現在的歡樂就是古代人的歡樂了,君王能得到什麼呢?從前爽鳩氏開始居住在這裡,季萴沿襲下來,有逢伯陵沿襲下來,蒲姑氏因襲下來,然後太公沿襲下來。從古以來如果沒有死,那是爽鳩氏的歡樂,並不是君王所希望的啊。”
鄭國的子產有病,對子太叔說:“我死以後,您必定執政。只有有德行的人能夠用寬大來使百姓服從,其次就莫如嚴厲。火勢猛烈,百姓看著就害怕,所以很少有人死於火。水性懦弱,百姓輕視並玩弄它,很多人就死在水中。所以寬大不容易。”子產病了幾個月就死去了。子太叔執政,不忍心嚴厲卻奉行寬大政策。鄭國盜賊很多,聚集在蘆葦塘裡。太叔後悔,說:“我早點聽從他老人家的話,就不至於到這一步。”發動徒兵攻打藏在蘆葦叢生的湖澤裡的盜賊,全部殺死他們,盜賊稍稍收斂了一些。
孔子說:“好啊!政事寬大百姓就怠慢,怠慢就用嚴厲來糾正。嚴厲百姓就受到傷害,傷害就實施寬大。用寬大調節嚴厲,用嚴厲調節寬大,因此政事調和。《詩》說,‘百姓已經很辛勞,差不多可以稍稍安康。賜恩給中原各國,用以安定四方’,這是實施寬大。‘不要放縱隨聲附和的人,以約束不良之人。應當制止侵奪殘暴的人,他們從來不怕法度’,這是用嚴厲來糾正。‘安撫邊遠,柔服近邦,用來安定我國王’,這是用和平來安定國家。又說,‘不爭強不急躁,不剛猛不柔弱。施政平和寬裕,各種福祿都聚集’,這是和諧的頂點。”
等到子產死去,孔子聽到這訊息,流著眼淚,說:“他的仁愛,是古人流傳下來的遺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