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傳》昭公·昭公二十年

昭公二十年原文

  【经】二十年春王正月。夏,曹公孙会自鄸出奔宋。秋,盗杀卫侯之兄絷。冬十月,宋华亥、向宁、华定出奔陈。十有一月辛卯,蔡侯卢卒。

  【传】二十年春,王二月己丑,日南至。梓慎望氛曰:「今兹宋有乱,国几亡,三年而后弭。蔡有大丧。」叔孙昭子曰:「然则戴、桓也!汏侈无礼已甚,乱所在也。」

  费无极言于楚子曰:「建与伍奢将以方城之外叛。自以为犹宋、郑也,齐、晋又交辅之,将以害楚。其事集矣。」王信之,问伍奢。伍奢对曰:「君一过多矣,何言于谗?」王执伍奢。使城父司马奋扬杀大子,未至,而使遣之。三月,大子建奔宋。王召奋扬,奋扬使城父人执己以至。王曰:「言出于余口,入于尔耳,谁告建也?」对曰:「臣告之。君王命臣曰:『事建如事余。』臣不佞,不能苟贰。奉初以还,不忍后命,故遣之。既而悔之,亦无及已。」王曰:「而敢来,何也?」对曰:「使而失命,召而不来,是再奸也。逃无所入。」王曰:「归。」从政如他日。

  无极曰:「奢之子材,若在吴,必忧楚国,盍以免其父召之。彼仁,必来。不然,将为患。」王使召之,曰:「来,吾免而父。」棠君尚谓其弟员曰:「尔适吴,我将归死。吾知不逮,我能死,尔能报。闻免父之命,不可以莫之奔也;亲戚为戮,不可以莫之报也。奔死免父,孝也;度功而行,仁也;择任而往,知也;知死不辟,勇也。父不可弃,名不可废,尔其勉之,相从为愈。」伍尚归。奢闻员不来,曰:「楚君、大夫其旰食乎!」楚人皆杀之。

  员如吴,言伐楚之利于州于。公子光曰:「是宗为戮而欲反其仇,不可从也。」员曰:「彼将有他志。余姑为之求士,而鄙以待之。」乃见鱄设诸焉,而耕于鄙。

  宋元公无信多私,而恶华、向。华定、华亥与向宁谋曰:「亡愈于死,先诸?」华亥伪有疾,以诱群公子。公子问之,则执之。夏六月丙申,杀公子寅、公子御戎、公子朱、公子固、公孙援、公孙丁、拘向胜、向行于其廪。公如华氏请焉,弗许,遂劫之。癸卯,取大子栾与母弟辰、公子地以为质。公亦取华亥之子无戚、向宁之子罗、华定之子启,与华氏盟,以为质。

  卫公孟絷狎齐豹,夺之司寇与鄄,有役则反之,无则取之。公孟恶北宫喜、褚师圃,欲去之。公子朝通于襄夫人宣姜,惧,而欲以作乱。故齐豹、北宫喜、褚师圃、公子朝作乱。

  初,齐豹见宗鲁于公孟,为骖乘焉。将作乱,而谓之曰:「公孟之不善,子所知也。勿与乘,吾将杀之。」对曰:「吾由子事公孟,子假吾名焉,故不吾远也。虽其不善,吾亦知之。抑以利故,不能去,是吾过也。今闻难而逃,是僭子也。子行事乎,吾将死之,以周事子,而归死于公孟,其可也。」

  丙辰,卫侯在平寿,公孟有事于盖获之门外,齐子氏帷于门外而伏甲焉。使祝蛙置戈于车薪以当门,使一乘从公孟以出。使华齐御公孟,宗鲁骖乘。及闳中,齐氏用戈击公孟,宗鲁以背蔽之,断肱,以中公孟之肩,皆杀之。

  公闻乱,乘,驱自阅门入,庆比御公,公南楚骖乘,使华寅乘贰车。及公宫,鸿
魋驷乘于公,公载宝以出。褚师子申遇公于马路之衢,遂从。过齐氏,使华寅肉袒,执盖以当其阙。齐氏射公,中南楚之背,公遂出。寅闭郭门,逾而从公。公如死鸟,析朱锄宵从窦出,徒行从公。

  齐侯使公孙青聘于卫。既出,闻卫乱,使请所聘。公曰:「犹在竟内,则卫君也。」乃将事焉。遂从诸死鸟,请将事。辞曰:「亡人不佞,失守社稷,越在草莽,吾子无所辱君命。」宾曰:「寡君命下臣于朝,曰:『阿下执事。』臣不敢贰。」主人曰:「君若惠顾先君之好,昭临敝邑,镇抚其社稷,则有宗祧在。」乃止。卫侯固请见之,不获命,以其良马见,为未致使故也。卫侯以为乘马。宾将掫,主人辞曰:「亡人之忧,不可以及吾子。草莽之中,不足以辱从者。敢辞。」宾曰:「寡君之下臣,君之牧圉也。若不获扞外役,是不有寡君也。臣惧不免于戾,请以除死。」亲执铎,终夕与于燎。

  齐氏之宰渠子召北宫子。北宫氏之宰不与闻谋,杀渠子,遂伐齐氏,灭之。丁巳晦,公入,与北宫喜盟于彭水之上。秋七月戊午朔,遂盟国人。八月辛亥,公子朝、褚师圃、子玉霄、子高鲂出奔晋。闰月戊辰,杀宣姜。卫侯赐北宫喜谥曰贞子,赐析朱锄谥曰成子,而以齐氏之墓予之。

  卫侯告宁于齐,且言子石。齐侯将饮酒,遍赐大夫曰:「二三子之教也。」苑何忌辞,曰:「与于青之赏,必及于其罚。在《康诰》曰:『父子兄弟,罪不相及。』况在群臣?臣敢贪君赐以干先王?」

  琴张闻宗鲁死,将往吊之。仲尼曰:「齐豹之盗,而孟絷之贼,女何吊焉?君子不食奸,不受乱,不为利疚于回,不以回待人,不盖不义,不犯非礼。」

  宋华、向之乱,公子城、公孙忌、乐舍、司马强、向宜、向郑、楚建、郳甲出奔郑。其徒与华氏战于鬼阎,败子城。子城适晋。华亥与其妻必盥而食所质公子者而后食。公与夫人每日必适华氏,食公子而后归。华亥患之,欲归公子。向宁曰:「唯不信,故质其子。若又归之,死无日矣。」公请于华费遂,将攻华氏。对曰:「臣不敢爱死,无乃求去忧而滋长乎!臣是以惧,敢不听命?」公曰:「子死亡有命,余不忍其呴。」冬十月,公杀华、向之质而攻之。戊辰,华、向奔陈,华登奔吴。向宁欲杀大子,华亥曰:「干君而出,又杀其子,其谁纳我?且归之有庸。」使少司寇牼以归,曰:「子之齿长矣,不能事人,以三公子为质,必免。」公子既入,华牼将自门行。公遽见之,执其手曰:「余知而无罪也,入,复而所。」

  齐侯疥,遂痁,期而不瘳,诸侯之宾问疾者多在。梁丘据与裔款言于公曰:「吾事鬼神丰,于先君有加矣。今君疾病,为诸侯忧,是祝史之罪也。诸侯不知,其谓我不敬。君盍诛于祝固、史嚣以辞宾?」公说,告晏子。晏子曰:「日宋之盟,屈建问范会之德于赵武。赵武曰:『夫子之家事治,言于晋国,竭情无私。其祝史祭祀,陈信不愧。其家事无猜,其祝史不祈。』建以语康王,康王曰:『神人无怨,宜夫子之光辅五君,以为诸侯主也。』」公曰:「据与款谓寡人能事鬼神,故欲诛于祝史。子称是语,何故?」对曰:「若有德之君,外内不废,上下无怨,动无违事,其祝史荐信,无愧心矣。是以鬼神用飨,国受其福,祝史与焉。其所以蕃祉老寿者,为信君使也,其言忠信于鬼神。其适遇淫君,外内颇邪,上下怨疾,动作辟违,从欲厌私。高台深池,撞钟舞女,斩刈民力,输掠其聚,以成其违,不恤后人。暴虐淫从,肆行非度,无所还忌,不思谤讟不惮鬼神,神怒民痛,无悛于心。其祝史荐信,是言罪也。其盖失数美,是矫诬也。进退无辞,则虚以求媚。是以鬼神不飨其国以祸之,祝史与焉。所以夭昏孤疾者,为暴君使也。溲再辕稼鬼神。」公曰:「然则若之何?」对曰:「不可为也:山林之木,衡鹿守之;泽之萑蒲,舟鲛守之;薮之薪蒸,虞候守之。海之盐蜃,祈望守之。县鄙之人,入从其政。逼介之关,暴征其私。承嗣大夫,强易其贿。布常无艺,征敛无度;宫室日更,淫乐不违。内宠之妾,肆夺于市;外宠之臣,僭令于鄙。私欲养求,不给则应。民人苦病,夫妇皆诅。祝有益也,诅亦有损。聊、摄以东,姑、尤以西,其为人也多矣。虽其善祝,岂能胜亿兆人之诅?君若欲诛于祝史,修德而后可。」公说,使有司宽政,毁关,去禁,薄敛,已责。

  十二月,齐侯田于沛,招虞人以弓,不进。公使执之,辞曰:「昔我先君之田也,旃以招大夫,弓以招士,皮冠以招虞人。臣不见皮冠,故不敢进。」乃舍之。仲尼曰:「守道不如守官,君子韪之。」

  齐侯至自田,晏子侍于遄台,子犹驰而造焉。公曰:「唯据与我和夫!」晏子对曰:「据亦同也,焉得为和?」公曰:「和与同异乎?」对曰:「异。和如羹焉,水火醯醢盐梅以烹鱼肉,燀之以薪。宰夫和之,齐之以味,济其不及,以泄其过。君子食之,以平其心。君臣亦然。君所谓可而有否焉,臣献其否以成其可。君所谓否而有可焉,臣献其可以去其否。是以政平而不干,民无争心。故《诗》曰:『亦有和羹,既戒既平。鬷嘏无言,时靡有争。』先王之济五味,和五声也,以平其心,成其政也。声亦如味,一气,二体,三类,四物,五声,六律,七音,八风,九歌,以相成也。清浊,小大,短长,疾徐,哀乐,刚柔,迟速,高下,出入,周疏,以相济也。君子听之,以平其心。心平,德和。故《诗》曰:『德音不瑕。』今据不然。君所谓可,据亦曰可;君所谓否,据亦曰否。若以水济水,谁能食之?若琴瑟之专一,谁能听之?同之不可也如是。」

  饮酒乐。公曰:「古而无死,其乐若何?」晏子对曰:「古而无死,则古之乐也,君何得焉?昔爽鸠氏始居此地,季萴因之,有逢伯陵因之,蒲姑氏因之,而后大公因之。古者无死,爽鸠氏之乐,非君所愿也。」

  郑子产有疾,谓子大叔曰:「我死,子必为政。唯有德者能以宽服民,其次莫如猛。夫火烈,民望而畏之,故鲜死焉。水懦弱,民狎而玩之,则多死焉。故宽难。」疾数月而卒。大叔为政,不忍猛而宽。郑国多盗,取人于萑苻之泽。大叔悔之,曰:「吾早从夫子,不及此。」兴徒兵以攻萑苻之盗,尽杀之,盗少止。

  仲尼曰:「善哉!政宽则民慢,慢则纠之以猛。猛则民残,残则施之以宽。宽以济猛,猛以济宽,政是以和。《诗》曰:『民亦劳止,汔可小康。惠此中国,以绥四方。』施之以宽也。『毋从诡随,以谨无良。式遏寇虐,惨不畏明。』纠之以猛也。『柔远能迩,以定我王。』平之以和也。又曰:『不竞不絿,不刚不柔。布政优优,百禄是遒。』和之至也。」

  及子产卒,仲尼闻之,出涕曰:「古之遗爱也。」

昭公二十年譯文

  二十年春季,周王朝曆法的二月初一日,冬至。梓慎觀察雲氣,說:“今年宋國有動亂,國家幾乎滅亡,三年以後才平定。蔡國有大的喪事。”叔孫昭子說:“這就是戴、桓兩族了,他們奢侈、無禮到了極點,動亂會發生在他們那裡。”

  費無極對楚平王說:“太子建和伍奢將要領著方城山外的人背叛,自以為如同宋國、鄭國一樣,齊國、晉國又一起輔助他們,將會危害楚國,這事情快成功了。”楚平王相信了這些話,質問伍奢。伍奢回答說:“君王有一次過錯已經很嚴重了,為什麼還聽信讒言?”楚平王逮捕了伍奢,派城父司馬奮揚去殺太子。奮揚沒有到達,派人通知太子逃走。三月,太子建逃亡到宋國。楚平王召回奮揚,奮揚讓城父大夫逮捕自己回到郢都。楚平王說:“話從我的嘴裡說出去,進到你的耳朵裡,是誰告訴建的?”奮揚回答說:“是下臣告訴他的。君王命令我說:‘事奉建要像事奉我一樣。’下臣不才,不能或有二心。奉了起初的命令去對待太子,就不忍心執行您後來的命令。所以要他逃走了。不久我後悔,也來不及了。”楚平王說:“你敢回來,為什麼?”奮揚回答說:“被派遣而沒有完成使命,召見我又不回來,這是再次違背命令,逃走也沒有地方可去。”楚平王說:“回城父去吧!”奮揚還像過去一樣做官。

  費無極說:“伍奢的兒子有才能,如果在吳國,一定要使楚國擔憂,何不用赦免他們父親的辦法召回他們。他們仁愛,一定回來。不這樣,將要成為禍患。”楚平王派人召回他們,說:“回來,我赦免你們的父親。”棠邑大夫伍尚對他的兄弟員說:“你去到吳國,我準備回去死。我的才智不如你,我能夠死,你能夠報仇。聽到赦免父親的命令,不能不奔走回去。親人被殺戮,不能不報仇。奔走回去使父親赦免,這是孝。估計功效而後行動,這是選擇任務而前去,這是智。明知要死而不躲避,這是勇。父親不能丟掉,名譽不能廢棄,你還是努力吧!各人不必勉強為好。”伍尚回去。伍奢聽說伍員不來,說:“楚國的國君、大夫恐怕不能準時吃飯了。”楚國人把他們都殺了。

  伍員去到吳國,向州於說明進攻楚國的利益。公子光說:“是這個家族被殺戮而想要報私仇,不能聽他的。”伍員說:“他將要有別的志向,我姑且為他尋求勇士,而在郊外等著他。”於是就推薦了鱄設諸,自己在邊境上種地。

  宋元公不講信用、私心很多,而討厭華氏、向氏。華定、華亥和向寧策劃說:“逃亡比死強,先下手嗎?”華亥假裝有病,以引誘公子們。凡是公子去探病,就扣押起來。夏季,六月初九,殺死公子寅、公子御戎、公子朱、公子固、公孫援、公孫丁,把向勝、向行囚禁在穀倉裡。宋元公到華亥氏那裡去請求,華氏不答應,反而要乘機劫持元公。十六日,將太子欒和他的同母兄弟辰、公子地作為人質。元公也取得了華亥的兒子無慼,向寧的兒子羅、華定的兒子啟,和華氏結盟,把他們作為人質。

  衛國的公孟縶輕慢齊豹,剝奪了他的司寇官職和鄄地。有戰事就讓他回去,沒事就佔取過來。公孟縶討厭北宮喜、褚師圃,想要去掉他們。公子朝和襄夫人宣姜私通,害怕,想乘機發動禍亂。所以齊豹、北宮喜、褚師圃、公子朝發動了叛亂。

  當初,齊豹把宗魯推薦給公孟縶,做了驂乘。齊豹將要發動叛亂,對宗魯說:“公孟這個人不好,這是您所知道的,不要和他一起乘車,我將要殺死他。”宗魯回答說:“我由於您而事奉公孟縶,您說我有好名聲,所以公孟縶才親近我。雖然他不好,我也知道,但是由於對自己有利,不能離去,這是我的過錯。現在聽到禍難而逃走,這是使您的話不可相信了。您辦您的事吧!我將為此而死,用保密事奉您,回去死在公孟縶那裡,也許是可以的。”

  六月二十九日,衛靈公正在平壽,公孟縶在蓋獲之門外祭祀,齊子氏在門外設定帷帳,在裡邊埋伏甲士。派祝蛙把戈藏在車上的柴禾裡擋著城門,派一輛車跟著公孟縶出來。派華齊駕御公孟的坐車,宗魯做驂乘。到達曲門中,齊氏用戈敲擊公孟,宗魯用背部遮護他,折斷了胳臂,戈擊中公孟的肩膀。齊氏把他們一起殺死了。

  衛靈公聽到動亂的訊息,坐上車子,驅車從閱門進入國都。慶比駕車,公南楚做驂乘。派華寅乘坐副車。到達靈公的宮室,鴻駵魋又坐上衛靈公的車子。靈公裝載了寶物而出來,褚師子申在馬路的十字路口遇到靈公,就跟上去。經過齊氏那裡,讓華寅光著上身,拿著車蓋遮蔽空處。齊氏用箭射衛靈公,射中公南楚的脊背,衛靈公就逃出國都。華寅關閉城門,跳出城牆跟隨衛侯。衛靈公去到死鳥。析朱鉏夜裡從城牆的排水溝裡逃出,徒步跟隨衛靈公。

  齊景公派公孫青到衛國聘問。已經走出國境,聽說衛國發生了動亂,派人請示關於聘問的事情。齊景公說:“衛侯還在國境之內,就還是衛國的國君。”於是就奉命行事,跟著到了死鳥。公孫青請求按照命令列聘禮。衛靈公辭謝說:“逃亡的人沒有才能,失守了國家,流亡在雜草叢中,沒有地方可以讓您執行君王的命令。”客人說:“寡君在朝廷上命令下臣說:‘卑微地親附執事。’下臣不敢違命。”主人說:“君王如果照顧到先君的友好,光照敝邑,鎮定安撫我們的國家,那麼有宗廟在那裡。”公孫青就停止了聘問。衛靈公堅決請求見他。公孫青不得已,只好用他的好馬作為進見的禮物,這是由於沒有行聘禮的緣故。衛靈公把公孫青饋送的馬作為駕車的馬。客人準備在夜裡設定警戒,主人辭謝說:“逃亡人的憂慮,不能落到您身上,雜草叢中的人,不足以勞動您。謹敢辭謝。”客人說:“寡君的下臣,就是君王牧牛放馬的人。如果得不到在外面警戒的差役,就是心目中沒有寡君了。下臣害怕不能免於罪過,請求以此免死。”就親自拿著大鈴,整晚和衛國的夜巡人在一起。

  齊氏的家臣頭子渠子召則北宮喜。北宮喜的家臣頭子不讓他知道密謀的事,策劃殺死了渠子,並乘機攻打齊氏,消滅了他們。六月三十日,衛靈公進入國都,和北宮喜在彭水盟誓。秋季,七月初一,就和國內的人們盟誓。八月二十五日,公子朝、褚師圃、子玉霄、子高魴逃亡到晉國。閏八月十二日,殺死宣姜。衛靈公賜給北宮喜的諡號叫貞子,賜給析朱鉏的諡號叫成子,而且把齊氏的墓地給了他們。

  衛靈公向齊國報告國內安定,同時述說公孫青的有禮。齊景公將要喝酒,把酒普遍賞賜給大夫們,說:“這是諸位的教導。”苑何忌辭謝不喝,說:“參與了對公孫青的賞賜,必然涉及對他的責罰。在《康誥》上說,‘父子兄弟,罪過互不相干,何況在群臣之間?下臣豈敢貪受君王的賞賜來干犯先王?”

  琴張聽說宗魯死了,準備去弔唁。孔子說:“齊豹所以成為壞人,孟縶所以被害,都是由於他的緣故,你為什麼要去弔唁呢?君子不吃壞人的俸祿,不接受動亂,不為了利而受到邪惡的侵擾,不用邪惡對待別人,不袒護不義的事情,不做出非禮的事情。”

  宋國華氏、向氏的作亂,公子城、公孫忌、樂舍、司馬彊、向宜、向鄭、楚建郳申逃亡到鄭國。他們的黨羽和華氏在鬼閻作戰,子城被打敗。子城去到晉國。

  華亥和他的妻子,一定要盥洗乾淨、伺候作為人質的公子吃完飯以後才吃飯。宋元公和夫人每天一定到華氏那裡,讓公子吃完以後才回去,華亥擔心這種情況,想要讓公子回去。向寧說:“正因為元公沒有信用,所以把他的兒子作為人質。如果又讓他回去,死就很快來到了。”宋元公向華費遂請求,準備攻打華氏。華費遂回答說:“下臣不敢愛惜一死,恐怕是想要去掉憂慮反而滋長憂慮吧!下臣因此害怕,怎敢不聽命令?”宋元公說:“孩子們死了是命中註定,我不能忍受他們受恥辱。”冬季,十月,宋元公殺了華氏、向氏的人質而攻打這兩家。十三日,華氏、向氏逃亡到陳國,華登逃亡到吳國。向寧想要殺死太子。華亥說:“觸犯了國君而出逃,又殺死他的兒子,還有誰接納我們?而且放他們回去有功勞。”派少司寇牼帶著公子們回去,說:“您的年歲大了,不能再事奉別人。用三個公子作為證明,一定可以免罪。”公子們進入國都,華牼將要從公門出去。宋元公急忙接見他,拉著他的手,說:“我知道你沒有罪,進來,恢復你的官職。”

  齊景公患了兩日一發的瘧疾,後來又惡化成每天發一次,一年沒有痊癒。諸侯派來問候的客人,大多在齊國。梁丘據和裔款對齊景公說:“我們事奉鬼神很豐厚,比先君已經有所增加了。現在君王病得很厲害,成為諸侯的憂慮,這是祝、史的罪過。諸侯不瞭解,恐怕要認為我們不敬鬼神,君王何不誅戮祝固、史嚚以辭謝客人?”齊景公很高興,告訴晏子。晏子說:“從前在宋國的盟會,屈建向趙武詢問範會的德行。趙武說:‘他老人家家族中的事務井然有序,在晉國說話,竭盡自己的心意而沒有個人打算。他的祝、史祭祀,向鬼神陳說實際情況不內愧。他的家族中沒有可猜疑的事情,所以他的祝、史也不向鬼神祈求。’屈建把這些話告訴康王。康王說:‘神和人都沒有怨恨,他老人家所以能夠輔助五位國君而作為諸侯的主人就是很相宜的了。’”齊景公說:“據和款認為寡人能夠事奉鬼神,所以要誅戮祝、史,您提出這些話,是什麼緣故?”晏子回答說:“如果是有德行的君主,國家和宮裡的事情都沒有荒廢,上下沒有怨恨,舉動沒有違背禮儀的事,他的祝、史向鬼神陳述實際情況,就沒有慚愧的心了。所以鬼神享用祭品,國家受到鬼神所降的福祿,祝、史也有一份。他們所以繁衍有福、健康長壽,由於是誠實的國君的使者,他們的話忠誠信實。他們如果恰好碰上放縱的國君,裡外偏頗邪惡,上下怨恨嫉妒,舉動邪僻背理,放縱慾望滿足私心,高臺深池,奏樂歌舞,砍伐民力,掠奪百姓的積蓄,以這些行為鑄成過錯,而不體恤後代,暴虐放縱,隨意行動沒有法度,無所顧忌,不考慮怨謗,不害怕鬼神。天怒人怨,在心裡還不肯改悔。他的祝、史陳說實際情況,這是報告國君的罪過。他們掩蓋過錯、專談好事,這是虛詐欺騙,真假都不能陳述,只好陳述不相干的空話來向鬼神討好,所以鬼神不享用他們國家的祭品,還讓它發生禍難,祝、史也有一份。他們所以夭折患病,由於是暴虐的國君的使者,他們的話對鬼神欺詐輕侮。”齊景公說:“那末怎麼辦?”晏子回答說:“沒法辦了。山林中的樹木,由守山林的人看守它。窪地裡的蘆葦,舟鮫看守它。草野中的柴禾,虞侯看守它。大海中的鹽蛤,祈望看守它。偏僻地方的人,進來管理政事。鄰近國都的關卡,橫徵暴斂,世襲的大夫,強買貨物。釋出政令沒有準則,徵收賦稅沒有節制,宮室每天輪換著住,荒淫作樂不肯離開。宮內的寵妾,在市場上肆意掠奪,外邊的寵臣,在邊境上假傳聖旨。奉養自己、追求玩好這些私慾,下邊不能滿足就立即治罪。百姓痛苦睏乏,丈夫妻子都在詛咒。祝禱有好處,詛咒也有害處。聊地、攝地以東,姑水、尤水以西,人口多得很呢。雖然祝史善於祝禱,難道能勝過億兆人的詛咒?君王如果要誅戮祝,史,只有修養德行然後才可以。”齊景公很高興,讓官吏放寬政令,毀掉關卡,廢除禁令,減輕賦稅,免除對官府所欠的債務。

  十二月,齊景公在沛地打獵,用弓招喚虞人,虞人沒有來。齊景公派人扣押了他,虞人辯解說:“從前我們先君打獵的時候,用紅旗招喚大夫,用弓招喚士,用皮冠招喚虞人。下臣沒有見到皮冠,所以不敢進見。”齊景公於是就釋放了虞人。孔子說:“遵守道義,不如遵守官制。”君子認為說得對。

  齊景公從打獵的地方回來,晏子在遄臺侍候,梁丘據驅車來到。齊景公說:“惟有據與我和諧啊!”晏子回答說:“據也只不過相同而已,哪裡說得上和諧?”齊景公說:“和諧跟相同不一樣嗎?”晏子回答說:“不一樣。和協好像做羹湯,用水、火、醋、醬、鹽、梅來烹調魚和肉,用柴禾燒煮,廚工加以調和,使味道適中,味道太淡就增加調料,味道太濃就加水沖淡。君子喝湯,內心平靜。君臣之間也是這樣。國君所認為行而其中有不行的,臣下指出它的不行的而使行的部分更加完備。國君所認為不行而其中有行的,臣下指出它的行的部分而去掉它的不行,因此政事平和而不肯違背禮儀,百姓沒有爭奪之心。所以《》說:‘有著調和的羹湯,已經告誡廚工把味道調得勻淨。神靈來享而無所指責,上下也都沒有爭競。’先王調勻五味、諧和五聲,是用來平靜他的內心,完成政事的。聲音也像味道一樣,是由一氣、二體、三類、四物、五聲、六律、七音、八風、九歌互相組成的。是由清濁、大小、短長、緩急、哀樂、剛柔、快慢、高低、出入、疏密互相調節的。君子聽了,內心平靜。內心平靜,德行就和協。所以《詩》說‘德音沒有缺失’。現在據不是這樣。國君認為行的,據也認為行。國君認為不行的,據也認為不行。如同用清水去調劑清水,誰能吃它呢?如同琴瑟老彈一個音調,誰去聽它呢?不應該相同的道理就像這樣。”

  喝酒喝得很高興。齊景公說:“從古以來如果沒有死,它的歡樂會怎麼樣啊!”晏子回答說:“從古以來如果沒有死,現在的歡樂就是古代人的歡樂了,君王能得到什麼呢?從前爽鳩氏開始居住在這裡,季萴沿襲下來,有逢伯陵沿襲下來,蒲姑氏因襲下來,然後太公沿襲下來。從古以來如果沒有死,那是爽鳩氏的歡樂,並不是君王所希望的啊。”

  鄭國的子產有病,對子太叔說:“我死以後,您必定執政。只有有德行的人能夠用寬大來使百姓服從,其次就莫如嚴厲。火勢猛烈,百姓看著就害怕,所以很少有人死於火。水性懦弱,百姓輕視並玩弄它,很多人就死在水中。所以寬大不容易。”子產病了幾個月就死去了。子太叔執政,不忍心嚴厲卻奉行寬大政策。鄭國盜賊很多,聚集在蘆葦塘裡。太叔後悔,說:“我早點聽從他老人家的話,就不至於到這一步。”發動徒兵攻打藏在蘆葦叢生的湖澤裡的盜賊,全部殺死他們,盜賊稍稍收斂了一些。

  孔子說:“好啊!政事寬大百姓就怠慢,怠慢就用嚴厲來糾正。嚴厲百姓就受到傷害,傷害就實施寬大。用寬大調節嚴厲,用嚴厲調節寬大,因此政事調和。《詩》說,‘百姓已經很辛勞,差不多可以稍稍安康。賜恩給中原各國,用以安定四方’,這是實施寬大。‘不要放縱隨聲附和的人,以約束不良之人。應當制止侵奪殘暴的人,他們從來不怕法度’,這是用嚴厲來糾正。‘安撫邊遠,柔服近邦,用來安定我國王’,這是用和平來安定國家。又說,‘不爭強不急躁,不剛猛不柔弱。施政平和寬裕,各種福祿都聚集’,這是和諧的頂點。”

  等到子產死去,孔子聽到這訊息,流著眼淚,說:“他的仁愛,是古人流傳下來的遺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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