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傳》僖公·僖公二十四年

僖公二十四年原文

  【经】二十有四年春王正月。夏,狄伐郑。秋七月。冬,天王出居于郑。晋侯夷吾卒。

  【传】二十四年春,王正月,秦伯纳之,不书,不告入也。

  及河,子犯以璧授公子,曰:「臣负羁绁从君巡于天下,臣之罪甚多矣。臣犹知之,而况君乎?请由此亡。」公子曰:「所不与舅氏同心者,有如白水。」投其璧于河。济河,围令狐,入桑泉,取臼衰。二月甲午,晋师军于庐柳。秦伯使公子絷如晋师,师退,军于郇。辛丑,狐偃及秦、晋之大夫盟于郇。壬寅,公子入于晋师。丙午,入于曲沃。丁未,朝于武宫。戊申,使杀怀公于高梁。不书,亦不告也。吕、郤畏逼,将焚公宫而弑晋侯。寺人披请见,公使让之,且辞焉,曰:「蒲城之役,君命一宿,女即至。其后余从狄君以田渭滨,女为惠公来求杀余,命女三宿,女中宿至。虽有君命,何其速也。夫祛犹在,女其行乎。」对曰:「臣谓君之入也,其知之矣。若犹未也,又将及难。君命无二,古之制也。除君之恶,唯力是视。蒲人、狄人,余何有焉。今君即位,其无蒲、狄乎?齐桓公置射钩而使管仲相,君若易之,何辱命焉?行者甚众,岂唯刑臣。」公见之,以难告。三月,晋侯潜会秦伯于王城。己丑晦,公宫火,瑕甥、郤芮不获公,乃如河上,秦伯诱而杀之。晋侯逆夫人嬴氏以归。秦伯送卫于晋三千人,实纪纲之仆。

  初,晋侯之竖头须,守藏者也。其出也,窃藏以逃,尽用以求纳之。及入,求见,公辞焉以沐。谓仆人曰:「沐则心覆,心覆则图反,宜吾不得见也。居者为社稷之守,行者为羁绁之仆,其亦可也,何必罪居者?国君而仇匹夫,惧者甚众矣。」仆人以告,公遽见之。

  狄人归季隗于晋而请其二子。文公妻赵衰,生原同、屏括、搂婴。赵姬请逆盾与其母,子余辞。姬曰:「得宠而忘旧,何以使人?必逆之!」固请,许之,来,以盾为才,固请于公以为嫡子,而使其三子下之,以叔隗为内子而己下之。

  晋侯赏从亡者,介之推不言禄,禄亦弗及。推曰「献公之子九人,唯君在矣。惠、怀无亲,外内弃之。天未绝晋,必将有主。主晋祀者,非君而谁?天实置之,而二三子以为己力,不亦诬乎?窃人之财,犹谓之盗,况贪天之功以为己力乎?下义其罪,上赏其奸,上下相蒙,难与处矣!」其母曰:「盍亦求之,以死谁怼?」对曰:「尤而效之,罪又甚焉,且出怨言,不食其食。」其母曰:「亦使知之若何?」对曰:「言,身之文也。身将隐,焉用文之?是求显也。」其母曰:「能如是乎?与女偕隐。」遂隐而死。晋侯求之,不获,以绵上为之田,曰:「以志吾过,且旌善人。」

  郑之入滑也,滑人听命。师还,又即卫。郑公子士、泄堵俞弥帅师伐滑。王使伯服、游孙伯如郑请滑。郑伯怨惠王之入而不与厉公爵也,又怨襄王之与卫、滑也,故不听王命而执二子。王怒,将以狄伐郑。富辰谏曰:「不可。臣闻之,大上以德抚民,其次亲亲以相及也。昔周公吊二叔之不咸,故封建亲戚以蕃屏周。管蔡郕霍,鲁卫毛聃,郜雍曹滕,毕原酆郇,文之昭也。邗晋应韩,武之穆也。凡蒋刑茅胙祭,周公之胤也。召穆公思周德之不类,故纠合宗族于成周而作诗,曰:『常棣之华,鄂不□韦□韦,凡今之人,莫如兄弟。』其四章曰:『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如是,则兄弟虽有小忿,不废懿亲。今天子不忍小忿以弃郑亲,其若之何?庸勋亲亲,昵近尊贤,德之大者也。即聋从昧,与顽用嚚,奸也大者也。弃德崇奸,祸之大者也。郑有平、惠之勋,又有厉、宣之亲,弃嬖宠而用三良,于诸姬为近,四德具矣。耳不听五声之和为聋,目不别五色之章为昧,心不则德义之经为顽,口不道忠信之言为嚚,狄皆则之,四奸具矣。周之有懿德也,犹曰『莫如兄弟』,故封建之。其怀柔天下也,犹惧有外侮,扞御侮者莫如亲亲,故以亲屏周。召穆公亦云。今周德既衰,于是乎又渝周、召以从诸奸,无乃不可乎?民未忘祸,王又兴之,其若文、武何?」王弗听,使颓叔、桃子出狄师。夏,狄伐郑,取栎。

  王德狄人,将以其女为后。富辰谏曰:「不可。臣闻之曰:『报者倦矣,施者未厌。』狄固贪淋,王又启之,女德无极,妇怨无终,狄必为患。」王又弗听。

  初,甘昭公有宠于惠后,惠后将立之,未及而卒。昭公奔齐,王复之,又通于隗氏。王替隗氏。颓叔、桃子曰:「我实使狄,狄其怨我。」遂奉大叔,以狄师攻王。王御士将御之。王曰:「先后其谓我何?宁使诸。侯图之。璲出。及坎□,国人纳之。

  秋,颓叔、桃子奉大叔,以狄师伐周,大败周师,获周公忌父、原伯、毛伯、富辰。王出适郑,处于汜。大叔以隗氏居于温。

  郑子华之弟子臧出奔宋,好聚鹬冠。郑伯闻而恶之,使盗诱之。八月,盗杀之于陈、宋之间。君子曰:「服之不衷,身之灾也。《诗》曰:『彼己之子,不称其服。』子臧之服,不称也夫。《诗》曰,『自诒伊戚』,其子臧之谓矣。《夏书》曰,『地平天成』,称也。」

  宋及楚平。宋成公如楚,还入于郑。郑伯将享之,问礼于皇武子。对曰:「宋,先代之后也,于周为客,天子有事膰焉,有丧拜焉,丰厚可也。」郑伯从之,享宋公有加,礼也。

  冬,王使来告难曰:「不谷不德,得罪于母弟之宠子带,鄙在郑地汜,敢告叔父。」臧文仲对曰:「天子蒙尘于外,敢不奔问官守。」王使简师父告于晋,使左鄢父告于秦。天子无出,书曰「天王出居于郑」,辟母弟之难也。天子凶服降名,礼也。郑伯与孔将鉏、石甲父、侯宣多省视官具于汜,而后听其私政,礼也。

  卫人将伐邢,礼至曰:「不得其守,国不可得也。我请昆弟仕焉。」乃往,得仕。

僖公二十四年譯文

  二十四年春季,周王朝曆法的正月,秦穆公把公子重耳送回晉國。《春秋》沒有記載這件事,因為晉國沒有向魯國報告重耳回晉國的事。到達黃河岸邊,子犯把玉璧還給公子,說:“下臣揹著馬籠頭馬韁繩跟隨您在天下巡行,下臣的罪過很多,下臣自己尚且知道,何況您呢?請您讓我從這裡走開吧。”公子說:“如果不和舅父同一條心,有河神作證。”把他的璧玉扔到了黃河裡。

  重耳等一行渡過黃河,包圍了令狐,進入桑泉,佔取了臼衰。二月的一天, 晉國的軍隊駐紮在廬柳。秦穆公派遣公子縶到晉國軍隊裡去交涉。晉軍退走,駐紮在郇地。又一天,狐偃和秦國、晉國的大夫在郇地結盟。又一天,公子重耳到達晉國軍隊裡。又一天,重耳進入曲沃。又一天,重耳在晉武公的廟宇中朝見群臣。又一天,重耳派人在高梁殺死了晉懷公。《春秋》沒有記載這件事,也是由於晉國沒有來魯國報告的緣故。

  呂、郤兩家害怕禍難逼近,準備焚燒宮室而殺死晉文公。寺人披請求進見。晉文公派人責備他,而且拒絕接見,說:“蒲城那一次戰役,國君命令你一個晚上到達,你馬上就來了。後來我跟隨狄君在渭水邊上打獵,你為惠公來殺我,惠公命令你過三個晚上再來,你過兩個晚上就來了。雖然有國君的命令,為什麼那麼快呢?那隻被割斷的袖子還在,你還是走開吧!”寺人披回答說:“小臣原來認為國君回國以後,已經瞭解情況了。如果還沒有,就會又一次遇到禍難。執行國君的命令只有一心一意,這是古代的制度。除去國君所厭惡的人,只看自己有多大力量。蒲人、狄人,對我來說算什麼呢?現在您即位做國君,也會同我心目中一樣沒有蒲、狄吧!齊桓公把射鉤的事故在一邊,而讓管仲輔助他。君王如果改變這種做法,我會自己走的,哪裡需要君王的命令呢?離開的人很多,豈獨是我受過宮刑的小臣?”晉文公接見了寺人披,寺人披就把禍亂告訴了晉文公。三月,晉文公秘密地和秦穆公在王城會見。三十日,文公的宮殿起火。瑕甥、郤芮找不到晉文公,於是就到黃河邊上去找,秦穆公把他們誘去殺死了。晉文公迎接夫人嬴氏回國。秦穆公贈送給晉國衛士三千人,都是一些得力的臣僕。

  當初,晉文公有個侍臣名叫頭須,是專門管理財物的。當晉文公在國外的時候,頭須偷盜了財物潛逃,把這些財物都用來設法讓晉文公回國。沒有成功,只好留在國內。等到晉文公回來,頭須請求進見。晉文公推託說正在洗頭。頭須對僕人說:“洗頭的時候心就倒過來,心倒了意圖就反過來,無怪我不能被接見了。留在國內的人是國家的守衛者,跟隨在外的是揹著馬籠頭馬韁繩的僕人,這也都是可以的,何必要怪罪留在國內的人?身為國君而仇視普通人,害怕的人就多了。”僕人把這些話告訴晉文公,晉文公立即接見了他。

  狄人把季隗送回到晉國,而請求留下她的兩個兒子。晉文公把女兒嫁給趙衰,生了原同、屏括、樓嬰。趙姬請求迎接盾和他的母親。趙衰辭謝不肯。趙姬說:“得到新寵而忘記舊好,以後還怎樣使用別人?一定要把他們接回來。”堅決請求,趙衰同意了。叔隗和趙盾回來以後,趙姬認為趙盾有才,堅決向趙衰請求,把趙盾作為嫡子,而讓她自己生的三個兒子居於趙盾之下,讓叔隗作為正妻,而自己居於她之下。

  晉文公賞賜跟隨他逃亡的人,介之推沒有提及祿位,祿位也沒有賜到他身上。介之推說:“獻公的兒子有九個,只有公子在世了。惠公、懷公沒有親近的人,國內國外都拋棄了他們。上天不使晉國絕後,必定會有君主。主持晉國祭祀的人,不是公子又會是誰?這實在是上天立他為君,而他們這些人卻以為是自己的力量,這不是欺騙嗎?偷別人的財物,尚且叫做盜,何況貪上天的功勞以為自己的力量呢?下面的人把貪功的罪過當成合理,上面的人對欺騙加以賞賜,上下相互欺騙,這就難和他們相處了。”介之推的母親說:“為什麼不也去求賞?這樣的死,又能怨誰?”介之推回答說:“明知錯誤而去效法,罪就更大了。而且我口出怨言,不能吃他的俸祿。”他母親說:“也讓他知道一下,怎麼樣?”介之推回答說:“說話,是身體的文飾。身體將要隱藏,哪裡用得著文飾?這只不過是去求顯露罷了。”他母親說:“你能夠這樣嗎?我和你一起隱居起來。”於是就隱居而死。晉文公派人尋找介之推,找不到,就把綿上的田封給他,說:“用這來記載我的過失,來表揚好人。”

  鄭軍進入滑國的時候,滑人聽從命令。軍隊回去,滑國又親附衛國。鄭國的公子士、洩堵俞彌帶兵進攻滑國。周襄王派伯服、遊孫伯到鄭國請求不要進攻滑國。鄭文公怨恨周惠王回到成周而不給厲公飲酒禮器杯子,又怨恨周襄王偏袒衛、滑兩國,所以不聽周襄王的命令而逮捕了伯服和遊孫伯。周襄王發怒,準備領著狄人進攻鄭國。富辰勸諫說:“不行。下臣聽說,最高的人用德行來安撫百姓,其次的親近親屬,由近到遠。從前周公嘆息管叔、蔡叔不得善終,所以把土地分封給親戚作為周朝的屏障。管、蔡、郕、霍、魯、衛、毛、聃、郜、雍、曹、滕、畢、原、酆、郇各國,是文王的兒子。邢、晉、應、韓各國,是武王的兒子。凡、蔣、邢、茅、胙、祭各國,是周公的後代。召穆公憂慮周德衰微,所以集合了宗族在成周而做,說:‘小葉楊的花兒,花朵是那樣漂亮豔麗,現在的人們,總不能親近得像兄弟。’詩的第四章說:‘兄弟們在牆裡爭吵,一到牆外就共同對敵。’像這樣,那麼兄弟之間雖然有小不和睦,也不能廢棄好親屬。現在您不忍耐小怨而丟棄鄭國這門親屬,又能把它怎麼辦?酬答勳勞,親近親屬,接近近臣,尊敬賢人,這是德行中的大德。靠攏耳背的人,跟從昏暗的人,贊成固陋的人,使用奸詐的人,這是邪惡中的大惡,拋棄德行,崇尚邪惡,這是禍患中的大禍。鄭國有過輔助平王、惠王的勳勞,又有厲王、宣王的親屬關係,鄭國國君捨棄寵臣而任用三個好人,在姬姓諸姓中屬於近親,四種德行都具備了。耳朵不能聽到五聲的唱和是耳聾,眼睛不能辨別五色的文飾是昏暗,心裡不學德義的準則是頑固,嘴裡不說忠信的話是奸詐。狄人效法這些,四種邪惡都具備了。周室具有美德的時候,尚且說‘總不能親近得像兄弟’,所以分封建制。當它籠絡天下的時候,尚且害怕有外界的侵犯;抵禦外界侵犯的措施,沒有比親近親屬再好的了,所以用親屬作為周室的屏障。召穆公也是這樣說的。現在周室的德行已經衰敗,而這時又改變周公、召公的措施以跟從各種邪惡,恐怕不可以吧!百姓沒有忘記禍亂,君王又把它挑起來,怎麼來對待文王、武王呢?”周襄王不聽,派遣頹叔、桃子出動狄軍。

  夏季,狄軍進攻鄭國,佔領了櫟地。

  周襄王感謝狄人,準備把狄君的女兒做王后。富辰勸阻說:“不行。臣聽說:‘報答的人已經厭倦了,施恩的人還沒有滿足。’狄人本來貪婪,而您又啟發他們。女子的行為沒有準則,婦人的怨恨沒有終結,狄人必然成為禍患。”周襄王又不聽。

  當初,甘昭公受到惠後的寵愛,惠後打算立他為嗣君,沒有來得及惠後就死去了。昭公逃亡到齊國,周天子讓他回來,他又和隗氏私通。周天子廢了隗氏。頹叔、桃子說:“狄人這樣,是我們指使的,狄人可能會怨恨我們。”就奉戴大叔攻打周天子,周王的侍衛人員準備抵禦,周王說:“如果殺死太

  叔,先王后將會說我什麼?寧可讓諸侯來商量一下。”周王於是就離開成周,到達坎欿,都城裡的人又把周王接回都城。秋季,頹叔、桃子奉事太叔領了狄人的軍隊進攻成周,把周軍打得大敗,俘虜了周公忌父、原伯、毛伯、富辰。周襄王離開成周去鄭國,住在汜地。太叔和隗氏住在溫地。

  鄭國子華的兄弟子臧逃亡到宋國,喜歡收集鷸毛帽子。鄭文公聽說後很討厭他,指使殺手騙他出來。八月,殺手將子臧殺死在陳國和宋國交界的地方。君子說:“衣服的不合適,這是身體的災禍。《詩》說:‘那一個人啊,和他的服飾不能相稱。’子臧的服飾,就是不相稱啊!《詩》說:‘自己給自己找來禍害。’子臧就是這樣。《夏書》說:‘大地平靜,上天成全。’這就是上下相稱了。”

  宋國和楚國講和,宋成公到楚國。回國時,進入鄭國。鄭文公準備設宴招待他,向皇武子詢問禮儀。皇武子回答說:“宋國是先朝的後代,在周朝來說是客人。周天子祭祀宗廟,要送給他祭肉;有了喪事,宋國國君來弔唁,周天子是要答拜的。豐盛地招待他是可以的。”鄭文公聽從皇武子的話,設享禮招待宋公,比常禮有所增加。這是合於禮的。

  冬季,周襄王的使者前來報告發生的禍難,說:“不穀缺乏德行,得罪了母親所寵愛的兒子帶,現在僻處在鄭國的汜地,謹敢將這件事情報告叔父。”臧文仲回答說:“天子在外邊蒙受塵土,豈敢不趕緊去問候左右。”

  周襄王派簡師父向晉國報告,派左鄢父到秦國報告。天子無所謂出國,《春秋》記載說“天王出居於鄭”,意思是由於躲避兄弟所造成的禍難。天子穿著素服,自稱“不穀”,這是合於禮的。

  鄭文公和孔將鉏、石甲父、侯宣多到汜地問候天子的官員和檢查供應天子的用品,然後聽取關於鄭國的政事,這是合於禮的。

  衛國人準備攻打邢國,衛大夫禮至說:“不和他們的大官接近,是難以得到他們的國家的。我請求讓我的兄弟去邢國做官。”他們就前去邢國,並做了官。

補充糾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