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史》列傳·卷二十三

卷二十三原文

  陈遇(秦从龙) 叶兑 范常(潘庭坚) 宋思颜(夏煜) 郭景祥(李梦庚) 王濂 (毛骐) 杨元杲(阮弘道 汪河) 孔克仁

  陈遇,字中行,先世曹人。高祖义甫,宋翰林学士,徙居建康,子孙因家焉。遇天资沉粹,笃学博览,精象数之学。元末为温州教授,已而弃官归隐。学者称为静诚先生。太祖渡江,以秦从龙荐,发书聘之,引伊、吕、诸葛为喻。遇至,与语,大悦,遂留参密议,日见亲信。太祖为吴王,授供奉司丞,辞。即皇帝位,三授翰林学士,皆辞。乃赐肩舆一乘,卫士十人护出入,以示荣宠。

  洪武三年,奉命至浙江廉察民隐,还赐金帛。除中书左丞,又辞。明年召对华盖殿,赐坐,命草《平西诏》。授礼部侍郎,兼弘文馆大学士,复辞。西域进良马,遇引汉故事以谏。除太常少卿,固辞。强之,不可。最后除礼部尚书,又固辞。帝沉吟良久,从之。自是不复强以官。帝尝从容言欲官其子,遇曰:“臣三子皆幼,学未成,请俟异日。”帝亦弗强也。

  遇自开基之始,即侍帷幄。帝尝问保国安民至计,遇对:“以不嗜杀人,薄敛,任贤,复先王礼乐为首务。”廷臣或有过被谴责,遇力为解,多得全释。其计画多秘不传,而宠礼之隆,勋戚大臣无与比者。数监幸其第,语必称“先生”,或呼为“君子”。命爵辄辞,终成其高。十七年卒,赐葬钟山。

  子恭,举人,累官工部尚书,有能声。遇弟远,字中复,尝随遇侍帝。永乐初,为翰林待诏,精绘事。远子孟颙,善书。

  秦从龙,字元之,洛阳人。仕元,官江南行台侍御史。兵乱,避居镇江。徐达之攻镇江也,太祖谓之曰:“闻有秦元之者,才器老成,汝当询访,致吾欲见意。”达下镇江,访得之。太祖命从子文正、甥李文忠奉金绮造其庐聘焉。从龙与妻陈偕来,太祖自迎之于龙江。

  时太祖居富民家,因邀从龙与同处,朝夕访以时事。已,即元御史台为府,居从龙西华门外,事无大小悉与之谋。尝以笔书漆简,问答甚密,左右皆不能知。从龙生日,太祖与世子厚有赠遗,或亲至其家燕饮。至正二十五年冬,从龙子泽死,请告归。太祖出郊握手送之。寻病卒,年七十,太祖惊悼。时方督军至镇江,亲临哭之,厚恤其家,命有司营葬。

  叶兑,字良仲,宁海人。以经济自负,尤精天文、地理、卜筮之书。元末,知天运有归,以布衣献书太祖。列一纲三目,言天下大计。时太祖已定宁越,规取张士诚、方国珍。而察罕兵势甚盛,遣使至金陵招太祖,故兑书于三者筹之为详。其略曰:

  愚闻:取天下者,必有一定之规模。韩信初见高祖,画楚、汉成败;孔明卧草庐,与先主论三分形势者是也。今之规模,宜北绝李察罕,南并张九四。抚温、台,取闽、越,定都建康,拓地江、广。进则越两淮以北征,退则画长江而自守。夫金陵,古称龙蟠虎踞帝王之都。藉其兵力资财,以攻则克,以守则固,百察罕能如吾何哉?江之所备,莫急上流。今义师已克江州,足蔽全吴。况自滁、和至广陵,皆吾所有。非直守江,兼可守淮矣。张氏倾覆可坐而待,淮东诸郡亦将来归。北略中原,李氏可并也。今闻察罕妄自尊大,致书明公,如曹操之招孙权。窃以元运将终,人心不属,而察罕欲效操所为,事势不侔。宜如鲁肃计,鼎足江东,以观天下之衅,此其大纲也。

  至其目有三。张九四之地,南包杭、绍,北跨通、泰,而以平江为巢穴。今欲攻之,莫若声言掩取杭、绍、湖、秀,而大兵直捣平江。城固难以骤拔,则以锁城法困之。于城外矢石不到之地别筑长围,分命将卒四面立营,屯田固守,断其出入之路。分兵略定属邑,收其税粮以赡军中。彼坐守空城,安得不困?平江既下,巢穴已倾,杭、越必归,余郡解体。此上计也。

  张氏重镇在绍兴。绍兴悬隔江海,所以数攻而不克者,以彼粮道在三江斗门也。若一军攻平江,断其粮道;一军攻杭州,绝其援兵,绍兴必拔。所攻在苏、杭,所取在绍兴,所谓多方以误之者也。绍兴既拔,杭城势孤,湖、秀风靡,然后进攻平江,犁其心腹,江北余孽随而瓦解。此次计也。

  方国珍狼子野心,不可驯狎。往年大兵取婺州,彼即奉书纳款。后遣夏煜、陈显道招谕,彼复狐疑不从。顾遣使从海道报元,谓江东委之纳款,诱令张昶赍诏而来。且遣韩叔义为说客,欲说明公奉诏。彼既降我,而反欲招我降元。其反覆狡狯如是,宜兴师问罪。然彼以水为命,一闻兵至,挈家航海,中原步骑无如之何。夫上兵攻心,彼言杭、赵一平,即当纳土,不过欲款我师耳。攻之之术,宜限以日期,责其归顺。彼自方国璋之没,自知兵不可用。又叔义还称义师之盛,气已先挫。今因陈显道以自通,正可胁之而从也。事宜速不宜缓。宣谕之后,更置官吏,拘集舟舰,潜收其兵权,以消未然之变。三郡可不劳而定。

  福建本浙江一道,兵脃城陋。两浙既平,必图归附。下之一辩士力耳。如复稽迟,则大兵自温、处入,奇兵自海道入,福州必不支。福州下,旁郡迎刃解矣。威声已震,然后进取两广,犹反掌也。

  太祖奇其言,欲留用之,力辞去。赐银币袭衣。后数岁,削平天下,规模次第,略如兑言。

  范常,字子权,滁人。太祖军滁,杖策谒军门。太祖夙知其名,与语意合,留置幕下。有疑辄问,常悉以实对。诸将克和州,兵不戢。常言于太祖曰:“得一城而使人肝脑涂地,何以成大事?”太祖乃切责诸将。搜军中所掠妇女,还其家,民大悦。太祖以四方割据,战争无虚日,命常为文,祷于上帝。其辞曰:“今天下纷纭,生民涂炭,不有所属,物类尽矣。倘元祚未终,则群雄当早伏其辜。某亦在群雄中,请自某始。若已厌元德,有天命者宜归之,无使斯民久阽危苦。存亡之机,验于三月。”太祖嘉其能达己意,命典文牍,授元帅府都事。取太平,命为知府,谕之曰:“太平,吾股肱郡,其民数困于兵,当令得所。”常以简易为治,兴学恤民。官廪有谷数千石,请给民乏种者,秋稔输官,公私皆足。居三年,民亲爱之,召入为侍仪。

  洪武元年,擢翰林直学士兼太常卿。帝锐意稽古礼文。群臣集议,间有异同。常能参合众言,委曲当上意。寻以病免归。岁余,手诏征诣阙,仍故官。帝宴闲,辄命儒臣列坐,赋诗为乐。常每先成,语多率。帝笑曰:“老范诗质朴,殊似其为人也。”迁起居注。常有足疾,数在告,赐以安车。寻乞归,帝赋诗四章送之。赐宅于太平。子祖,历官云南左参政,有修洁称。

  潘庭坚,字叔闻,当涂人。元末为富阳教谕,谢去。太祖驻太平,以陶安荐,征庭坚为帅府教授。慎密谦约,为太祖所称。下集庆,擢中书省博士。婺州下,改为金华府,以庭坚同知府事。时上游诸郡次第平定,择儒臣抚绥之。先后用陶安、汪广洋于江西,而庭坚与王恺守浙东。太祖为吴王,设翰林院,与安同召为学士。而庭坚已老,遂告归。洪武四年复召至,主会试。

  子黼,字章甫。有文名,官至江西按察使。会修律令,留为议律官。书成,卒。黼谨饬类父,而文采清雅过之。父子皆以乡校显,时以为荣。

  宋思颜,不知何许人。太祖克太平,以思颜居幕府。及定集庆,置江南行中书省,太祖总省事,以李善长及思颜为参议。同时所设省中官李梦庚、郭景祥、侯元善、杨元杲、陶安、阮弘道、孔克仁、王恺、栾凤、夏煜等数十人。而思颜独与善长并授参议,其任较诸人为重。已,建大都督府,以思颜兼参军事。太祖尝视事东阁,天暑,汗沾衣。左右更以衣进,皆数经浣濯者。思颜曰:“主公躬行节俭,真可示法子孙,惟愿终始如一。”太祖嘉其直,赐之币。他日又进曰:“句容虎为害,既捕获,宜除之,今豢养民间何益?”太祖欣然,即命杀虎。其随事纳忠类如此。后出为河南道按察佥事,坐事死。

  夏煜,字允中,江宁人。有俊才,工诗,辟为中书省博士。婺州平,调浙东分省,两使方国珍,咸称旨。太祖征陈友谅,儒臣惟刘基与煜侍。鄱阳战胜,太祖所与草檄赋诗者,煜其一也。洪武元年使总制浙东诸府,与高见贤、杨宪、凌说四人以伺察搏击为事,后俱以不良死。

  郭景祥,濠人。与凤阳李梦庚皆从渡江,典文书,佐谋议,分任行中书省左右司郎中。既同调浙东分省,寻复同入为大都督府参军。景祥性谅直,博涉书史,遇事敢言,太祖亲信之。尝曰:“景祥文吏,而有折冲御侮才,能尽忠于我,可大任也。”先是,克滁州、太平、溧阳。以城郭不完,辄命景祥董治之。既而和州守臣言,州城久废,命景祥相度,即故址城之,九旬而工毕。太祖以为能,授和州总制。景祥益治城隍楼橹,广屯田,练士卒,威望肃然。和遂为重镇。玺书褒劳。仕终浙江行省参政。

  谢再兴之守诸全也,部将私贩易吴境。太祖怒杀部将,召谕再兴,命梦庚往诸全总制军事。再兴还镇,忿梦庚出己上,遂叛。执梦庚降于吴,梦庚死之。其时,参佐行省者,又有毛骐、王濂。

  濂,字习古,定远人,李善长妇兄也。才嗜学,事亲孝。初从汝、颍贼,太祖克集庆,乃渡江来归。善长为言,得召见,除执法官,谳狱平允。迁中书省员外郎,出为浙江按察佥事,治行著闻。大风昼晦,濂应诏言民瘼,请缓征。太祖纳之。洪武三年卒。帝谓善长曰:“濂有王佐才,今死,朕失一臂。”后善长坐事,帝叹曰:“使王濂在,必不至是。”

  骐,字国祥,与濂同里。太祖自濠引兵趋定远,骐扶县令出降。太祖喜,留与饮食,筹兵事,悉当意。取滁州,擢总管府经历。典仓廪,兼掌晨昏历,稽将帅之失伍者。从渡江,擢兵省郎中。是时太祖左右惟善长及骐,文书机密,皆两人协赞。寻授参议官。征婺州,命权理中书省事,委以心膂。俄病卒,太祖亲为文哭之,临视其葬。

  子骧,管军千户,积功擢亲军指挥佥事。从定中原,进指挥使。滕州段士雄反,骧讨平之。捕倭浙东,斩获多,擢都督佥事,见亲任,尝掌锦衣卫事,典诏狱。后坐胡惟庸党死。

  杨元杲、阮弘道,皆滁人,家世皆儒者。从渡江,同为行省左右司员外郎,与陶安等更番掌行机宜文字。元杲以郎中擢理军储于金华,而弘道亦于是岁以郎中从大都督文正守南昌,皆有功。二人皆于太祖最故,又皆儒雅,嗜文学,练达政体,而元杲知虑尤周密。帝尝曰:“文臣从渡江,掌簿书文字,勤劳十余年,无如杨元杲、阮弘道、李梦庚、侯元善、樊景昭者。”其后,元杲历应天府尹,弘道历福建、江西行省参政,皆卒官。

  元杲子贲,博学强记,以词翰知名,荐授大名知县,仕至周府纪善。

  元善,全椒人,历官参知政事,与樊景昭俱无所表见。

  又汪河者,舒城人。尝师余阙,以文章名。从渡江,为行中书省掾,数陈时务。太祖高其才,进大都督府都事。使察罕,议论称旨。后奉命偕钱桢至河南,报扩廓聘,为所留。太祖前后七致扩廓书,终不报。洪武元年,大军下河、洛,扩廓走定西,河始得归,被拘凡六年。帝甚嘉之,进吏部侍郎,备陈西征方略。二年改御史台侍御史。九年,拜晋王左相,亲御便殿谕遣之。居数岁,卒于官。

  孔克仁,句容人。由行省都事进郎中。尝偕宋濂侍太祖,太祖数与论天下形势及前代兴亡事。陈友谅既灭,太祖志图中原,谓克仁曰:“元运既隳,豪杰互争,其衅可乘。吾欲督两淮、江南诸郡之民,及时耕种,加以训练。兵农兼资,进取退守。仍于两淮间馈运可通之处,储粮以俟。兵食既足,中原可图。卿以为何如?”克仁对曰:“积粮训兵,观衅待时,此长策也。”当是时,江左兵势日盛,太祖以汉高自期,尝谓克仁曰:“秦政暴虐,汉高帝起布衣,以宽大驭群雄,遂为天下主。今群雄蜂起,皆不知修法度以明军政,此其所以无成也。”因感叹久之。又曰:“天下用兵,河北有孛罗帖木儿,河南有扩廓帖木儿,关中有李思齐、张良弼。然有兵而无纪律者河北也;稍有纪律而兵不振者河南也;道途不通、馈饷不继者关中也。江南则惟我与张士诚耳。士诚多奸谋,尚间谍,御众无纪律。我以数十万众,修军政,任将帅,相时而动,其势有不足平者。”克仁顿首曰:“主上神武,当定天下于一矣。”

  尝阅《汉书》,濂与克仁侍。太祖曰:“汉治道不纯者何?”克仁对曰:“王霸杂故也。”太祖曰:“谁执其咎?”克仁曰:“责在高祖。”太祖曰:“高祖创业,遭秦灭学,民憔悴甫苏,礼乐之事固所未讲。孝文为令主,正当制礼作乐,以复三代之旧。乃逡巡未遑,使汉业终于如是。帝王之道,贵不违时。三代之王有其时而能为之,汉文有其时而不为,周世宗则无其时而为之者也。”又尝问克仁:“汉高起徒步为万乘主,所操何道?”克仁对曰:“知人善任使。”太祖曰:“项羽南面称孤,仁义不施,而自矜功伐。高祖知其然,承以柔逊,济以宽仁,卒以胜之。今豪杰非一,我守江左,任贤抚民,以观天下之变。若徒与角力,则猝难定也。”及徐达等下淮东、西,又谓克仁曰:“壬辰之乱,生民涂炭。中原诸将,孛罗拥兵犯阙,乱伦干纪,行已夷灭。扩廓挟太子以称戈,急私仇,无敌忾之志。思齐辈碌碌,窃据一方,民受其害。士诚外假元名,反覆两端。明玉珍父子据蜀僣号,喜于自用而无远谋。观其所为,皆不能有成。予揆天时,审人事,有可定之机。今师西出襄、樊,东逾淮、泗,首尾相应,击之必胜。大事可成,天下不难定。既定之后,生息犹难,方劳思虑耳。”

  克仁侍帷幄最久,故获闻太祖谋略居多。洪武二年四月,命克仁等授诸子经,功臣子弟亦令入学。已,出知江州,入为参议,坐事死。

  赞曰:太祖起布衣,经营天下。渡江以来,规模宏远,声教风驰。虽曰天授,抑亦左右丞弼多国士之助欤。陈遇见礼不下刘基,而超然利禄之外。叶兑于天下大计,筹之审矣,亦能抗节肥遯,其高致均非人所易及。孔克仁无可称述,以太祖之雄谋大略具其事中,故叙列于篇。

卷二十三譯文

  陳遇,字中行,祖先為曹人。高祖義甫,是宋朝翰林學士,遷移到建康,此後子孫一直居住在這裡。陳遇天資過人,篤學博覽,精通象數之學。元末為溫州教授,不久辭官歸隱,學者們稱之為靜誠先生。太祖渡江,得到秦從龍的推薦,發聘書聘請陳遇,引用伊、呂、諸葛為比喻。陳遇到來,和太祖交談,太祖十分高興,於是留他參與密謀,逐漸成為親信。太祖擔任吳王,授予他供奉司丞,他推辭了。太祖即皇位,三次授予翰林學士,都予以辭退。於是賜給肩輿一乘,衛士十人保護他出入,以顯示榮華恩寵。

  洪武三年(1370),奉命到浙江廉察民情,回來後賜給金銀玉帛。任命為中書左丞,又辭職不就。第二年召對華蓋殿,賜坐,命令草擬《平西詔》。授予禮部侍郎,兼弘文館大學士,又辭去。西域進貢良馬,陳遇引用西漢的典故進諫。任命為太常少卿,堅決推辭。強迫他,也不同意。最後任命為禮部尚書,又堅決推辭。太祖沉思很久,順從了他。從此不再強迫他做官。太祖曾從容地說要讓他兒子做官,陳遇說:“我三個兒子都還小,學業未成,等以後再說吧。”太祖也沒再強求。

  陳遇自開國之始,就一直侍候在太祖身邊。太祖曾問他保國安民的良策,陳遇回答說“:不嗜殺人,減輕賦稅,任用賢良,把恢復先王禮樂作為首要任務。”有的廷臣因過錯而遭到譴責,陳遇力爭解圍,使得多半人都得到諒解。他計謀多,但秘而不傳,極力崇禮,勳戚大臣無人可以和他相比。太祖多次親臨他的住處,言必稱先生,有時稱之為君子。任命官職就推辭,顯示出了他的高尚。十七年(1384)去世,賜葬鐘山。

  葉兌,字良仲,寧海人。頗以經時濟世之才自負,精通天文、地理、卜筮方面的書籍。元朝末年,他預知國運將另有所歸,就以布衣身份獻書給太祖,列一綱三目,訴說天下大計。當時,太祖已平定甯越,規劃攻打張士誠、方國珍,然而察罕的勢力還很強盛,派使者至金陵召降太祖,葉兌在書中把此三者之間的關係已處理策劃得十分詳盡。其意思如下:

  我聽說取天下者,必有一定之規模,韓信初見高祖,就籌劃著楚、漢的成敗,孔明臥草廬,就與先主討論三分天下的形勢。現在的形勢,應該北面斷絕李察罕,南面吞併張九四,撫慰溫、臺,佔領閩、越,定都建康,在江、廣發展勢力,進則可以越過兩淮北征,退則可以劃長江而自守。金陵自古就有龍蟠虎踞之稱,是帝王之都,集中兵力資財,攻則能克,守則能固,一百個察罕又能把我怎麼樣呢。長江的防備,不要急於上游。現義師已攻克江州,足以遮蓋全吳,何況從滁州、和州至廣陵,都被我方佔領,,不但可以守衛長江,而且可以兼守淮河。張氏的覆滅指日可待,淮東諸郡也將前來歸附。北略中原,可以吞併李氏。現聽說察罕妄自尊大,寫信給您,就像曹操召見孫權一樣。我認為元朝的天運將終止,人心不向,而察罕想效法曹操,形勢卻是一樣的了。宜用魯肅的計策,鼎足江東,待等機遇,這就是大綱。

  目標有三個。張九四的地盤,南面包括杭、紹,北跨通、泰,以平江為巢穴。現想攻打他,不如佯稱攻取杭、紹、湖、秀,而派大兵直搗平江。城堅固難以一下子攻佔,則以鎖城法困之。

  張氏的重鎮在紹興,紹興遠離江海,所以多次進攻而攻不下,它的運糧道路在三斗門。如派一支部隊攻打平江,斷絕它的糧道,一支部隊攻打杭州,斷絕它的援兵,這樣紹興就一定能攻下,進攻蘇杭的目的,是在於佔領紹興,這就是所說的多方交戰必定失誤。紹興被攻下後,杭州就會孤立,湖、秀也會聞風而敗,然後進攻平江,剷除敵人的要害,江北的餘部就會隨之瓦解,這是第二個計策。

  方國珍狼子野心,不可馴狎。往年大兵攻佔婺州,他即奉書納款。後派夏煜、陳顯道招諭,他又狐疑不歸從。派使者從海道報告元,說江東命他納款,誘使張日永帶著詔令而來,又派韓叔義為說客,說明自己是奉行詔令。他既已降歸了我,而又招我降元,他就是如此反覆無常,十分狡詐,應當興師問罪。然而他以水為命,一聽說部隊到來,就帶領全家航行到海上去了,中原步騎奈何不了他。攻戰的上策是攻心,他說只要杭、越一平定,他即歸順,這不過是迷惑我軍罷了。攻打他的戰術,限定他歸順的日期。他自從方國璋覆滅後,就知道自己的勢力不行了,就連叔義也稱說我軍勢力強盛,可見元氣大傷了。現因陳顯道以自通,正可威脅他而使其順從。此事宜快不宜慢。宣諭之後,更置官吏,拘集舟艦,剝奪他的兵權,以防止不測,三郡可不勞而定。

  福建原和浙江同屬一道,兵弱城市簡陋。兩浙平定後,他一定歸附,攻下它只要一個辯士的力量。如果收復拖延太久,則大兵自溫、處州進入,奇兵從海道攻打,福州必定難以支撐,福州被攻下,附近的郡就迎刃而解。聲望威震,然後進取兩廣,易如反掌。

  太祖對他的話十分驚奇,準備留用他,他力辭而去。賜給金銀幣襲衣。幾年以後,平定天下,規模次第基本上和葉兌說的一樣。

  範常,字子權,滁州人。太祖駐軍滁州,杖策謁見軍門。太祖早就知道他的大名,和他說話,又情投意合,於是把他留在幕下,有疑問就詢問他,範常如實回答。諸將攻克和州,士兵四出搶掠。範常對太祖說“:得到一座城就使百姓肝腦塗地,這樣又怎麼能成就大事呢?”太祖於是責罵了諸將,搜查軍中所掠奪的婦女,把她們送回家,百姓十分高興。太祖因四方割據,戰爭無安寧之日,命令範常撰文,禱告上天。其辭曰:“今天下紛爭,生民塗炭,沒有歸屬,物類滅絕。如果元朝的國運還沒終結,則群雄就應當早日歸附它的統治,我也屬群雄的範圍,請求從我開始。若上天已厭倦元朝,有天命者應歸從,不要使百姓長久陷入困苦中。存亡之機,在三月靈驗。”太祖讚賞他能表達自己的心意,命他掌管文牘,授予元帥府都事。佔領太平,任命他為知府,叮囑他說“:太平是我股肱之郡,百姓歷來困於兵亂,應當使他們有所得。”範常以簡易為治,興修學校,體恤百姓。官倉積累穀子數千石,請求發放給百姓種植,秋收後還回,公私都富足。居留三年,得百姓喜愛,召入為侍儀。

  洪武元年(1368),提升為翰林直學士兼太常卿。太祖銳意考證古代禮儀制度。群臣集議,有時有異議,範常能參合眾言,從中得出最好的解釋。不久,因病回家。一年多後,太祖手詔徵他入朝,仍任原職。太祖在宴會間,命儒臣作賦為樂。範常常常最先作成,語言簡練。太祖笑著說:“老範的詩很質樸,就像他的為人一樣。”晉升為起居注。範常的腳有毛病,多次要求回家鄉,賜給安車。不久請求還鄉,太祖賦詩四章送給他,賜官邸於太平。兒子範祖,歷任雲南左參政,有修潔之稱。

  宋思顏,不知是何許人。太祖攻克太平,任命思顏為幕府。平定集慶,設定江南行中書省,太祖總領省事,任命李善長和思顏為參議。同時任用的省中官還有李夢庚、郭景祥、侯元善、楊元杲、陶安、阮弘道、孔克仁、王愷、欒鳳、夏煜等數十人,而唯獨思顏和善長一同被任命為參議,他們的官職比其他人更為重要。不久,設立大都督府,任命思顏兼任參軍事。

  太祖曾視察東閣,天酷熱,汗水沾衣。左右更以衣進,皆數經浣濯者。思顏說“:主公躬行節儉,真可以示法子孫,唯願能始終如一。”太祖誇獎他正直,賜給錢物。他日又進言::“句容老虎為害,既然捕捉了,就應該剷除,現豢養在民間又有什麼好處?”太祖欣然接受,命令殺虎。他的隨事進言也如此。後出任河南道按察僉事,犯罪被殺。

  郭景祥,濠州人。與鳳陽李夢庚皆從太祖渡江,主管文書,輔佐謀議,分別擔任行中書省左右司郎中。一同被調往浙東分省,不久,又同時被調入,擔任大都督府參軍。景祥性格剛直,廣泛涉獵史書,遇事敢說,太祖十分信任他。曾經說“:景祥是文吏,而有折衛禦侮之才,能對我盡忠,可以委以大任。”最初,攻克滁州、太平、溧陽,因城郭不完整,就命令景祥加以修治。接著和州守臣說州城久已廢棄,命令景祥去測量,就在舊址上修城,九十天完工。太祖認為他能幹,授予和州總制。景祥對城隍樓櫓加以整治,廣泛屯田,操練士兵,威望很高。和州於是成為重鎮,太祖寫信予以褒獎。最後擔任浙江行省參政。

  謝再興鎮守諸全,部下私自販運貨物至吳境。太祖大怒,殺了他的部將,召諭再興,命夢庚前往諸全總制軍事。再興交出鎮守之權,對夢庚權力高於自己十分憤慨,於是叛敵,並抓住夢庚一併降吳,夢庚被殺死。當時,參佐行省者,還有毛騏、王濂。

  楊元杲、阮弘道,都是滁州人,世代都是文人。跟隨太祖渡江,同時擔任行省左右司員外郎,與陶安等人更番掌行機宜文字。元杲任郎中在金華擢理軍儲,弘道也在同年任郎中跟從大都督文正鎮守南昌,都立功。二人和太祖有故交,又愛好文學,練達政體,而元杲考慮問題更為周密。太祖曾經說“:文臣從渡江,掌簿書文字,勤勞十餘年,還沒有超過楊元杲、阮弘道、李夢庚、侯元善、樊景昭的。”以後,元杲歷任應天府尹,弘道歷任福建、江西行省參政,都死於任上。

  孔克仁,句容人。由行省都事晉升為郎中。曾和宋濂一同侍奉太祖,太祖多次和他討論天下形勢及前代興亡的史實。陳友諒已被消滅,太祖志圖中原,對克仁說“:元朝的國運已被摧毀,豪傑互爭,有可乘之隙。我將督促兩淮、江南諸郡的百姓,及時耕種,加以訓練,兵農兼資,進取退守。再於兩淮之間的可饋運之處,儲糧等候時機。兵糧充足,中原就可謀圖,你認為怎樣?”克仁回答說:“儲糧和訓兵,等待時機,這是長久的策略。”當時,江左的兵勢日盛,太祖以漢高祖的標準來要求自己,曾對克仁說:“秦政暴虐,漢高祖起自布衣,以寬大駕馭著群雄,於是成為天下之主。現群雄蜂擁而起,但都不知制定法度以嚴明軍政,這就是他們難以成功的原因。”因而感嘆很久。又說:“天下用兵,河北有孛羅帖木兒,河南有擴廓帖木兒,關中有李思齊、張良弼。然而有部隊而無紀律的是河北,稍有紀律但兵不振奮的是河南,道路不通、糧餉不繼的是關中。江南則唯有我和張士誠。士誠多奸謀,崇尚間諜之術,軍無紀律。我率領十萬之眾,修軍政,任用將帥,伺機而動,我們的勢力將不可戰勝。”克仁點頭說:“主上神武,一定能一統天下。”

  太祖曾閱讀《漢書》,宋濂和孔克仁侍奉其旁。太祖說“:漢朝治理國政不完美在哪裡?”克仁說:“王霸之道雜用之故。”太祖說“:誰的錯誤呢?”克仁說“:責任在於漢高祖。”太祖說:“高祖創業,正遇上秦朝滅學,百姓憔悴以待復甦,禮樂之事還沒興起。孝文為令主,修定禮樂,恢復三代舊制,但顧慮重重而無暇他顧,致使漢朝帝業終歸如此。帝王之道,可貴的是不違背時代。三代之王有時機而能為之,漢文有時機而不為,周世宗則是沒時機而為之。”又曾問克仁“:漢高祖從平民成為萬乘之主,他採用什麼辦法?”克仁問答說“:知人善任。”太祖說“:項羽在南面稱王,仁義不施,而自以為功成名就。高祖瞭解他的底細,對他恭順,待他寬仁,卻最終打敗了他。今豪傑非一人,我守衛在江左,任人唯賢,撫濟百姓,坐觀天下之變,如僅僅依靠武力,則難以平定。”

  到了徐達等人攻下淮東、淮西后,太祖又對克仁說:“壬辰之亂(1352),生民塗炭。中原諸將,孛羅擁兵犯闕,亂倫幹紀,已全部滅亡。擴廓挾持太子稱戈,急私仇,無敵愾之志。思齊碌碌無為,竊據一方,百姓深受其害。士誠對外假借元名,反覆無常。明玉珍父子佔據蜀地稱王,喜於自用而無遠謀。縱觀他們的所作所為,他們都不能有所成就。我考察天時,審視人事,平定天下的時機成熟了。現部隊西出襄、樊,東西跨越淮、泗,首尾相應,攻敵必勝,大事可成,天下不難平定。統一天下以後,生息尚艱難,還得進一步考慮。”克仁侍奉太祖最久,所以得知太祖的謀略最多。洪武二年(1369)四月,命令克仁等人教授諸子經書,功臣的子弟也一起學習。不久,出任江州知州,入朝為參議,犯罪而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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