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階,字子升,松江華亭人。出生剛滿週歲時,墮入枯井中,救出後三天才甦醒。五歲時跟隨父親前往括蒼,從高高山嶺墮落下來,衣裳掛到樹梢而沒有死。人們都對他感到驚奇。嘉靖二年(1523)考取進士第三名。被授予翰林院編修,准許他回家婚娶。遭逢父親的喪事,喪服解去後,補任原官職。徐階身材矮小,膚色白皙,容貌俊秀,舉止優雅。性情聰穎機敏,有權術謀略,卻深藏不露。學習古文經學,與王守仁的門生交遊,在士大夫中享有聲譽。
皇帝採納張孚敬的建議打算廢除孔子的王號,改孔子像為柱,祭祀器皿、禮儀聲樂都有所簡省,下交儒士大臣議論,唯獨徐階認為不可行。孚敬將徐階召喚去怒責,徐階辯駁,毫不屈服。孚敬惱怒地說:“你背叛我。”徐階神色嚴肅地回答“:背叛生於依附。階未曾依附公卿,怎麼稱得上背叛?”作深長揖禮而出。他被貶斥為延平府的推官。接連攝法郡中事務。交出拘禁囚徒三百人,搗毀淫祠,創辦鄉間社學,捕獲大盜一百二十人。調任黃州府同知,提拔為浙江按察僉事,晉升江西按察副使,均負責學政。
皇太子出閣,皇帝召拜他為司經局洗馬兼翰林院侍講。遭逢母親喪事歸鄉。喪服解除,被提拔為國子監祭酒,調任禮部右侍郎,不久調吏部。舊例,吏部總是大門緊閉,接見下層官吏不多言語。徐階屈尊禮遇他們。會見必定久坐,諮詢邊塞腹地要害,吏治民疾。他們都自我歡喜得意于徐階,願意為其所用。尚書熊浹、唐龍、周用都看重徐階。徐階幾次代理吏部事務,召引任用的宋景、張嶽、王道、歐陽德都是長者。周用死後,聞淵接替,自居前輩,取事立斷。徐階不樂意,懇請將自己調出以迴避他。被任命兼任翰林院學士,教習庶吉士。不久執掌翰林院事務,晉升禮部尚書。
皇帝明察徐階的辛勤,加之唯獨他所撰寫的青詞稱乎聖意,直接召至無逸殿。與大學士張治、李本一起受賜飛魚服和宮廷飲食殊榮,皇帝對徐階優禮不斷。朝廷推舉徐階為吏部尚書,皇帝沒有同意,不想徐階離其左右。徐階於是請求冊立皇太子,皇帝沒有答覆,又連續奏請此事都沒有結果。後來當行弱冠婚娶禮,又奏請先裕王、後景王,皇帝不高興。不久施恩於他,加封太子太保。
俺答汗進犯京都,徐階奏請開釋周尚文和戴綸,歐陽安等人自求效力,答覆許可。奏請皇帝返還皇宮,召叢集臣謀劃兵事,被採納。宦官陷落敵手後被釋歸來,遞呈俺答汗索求貢品的信件。皇帝把它給嚴嵩和徐階看,召他們到便殿商議。嚴嵩說:“飢餓之賊,不足憂患。”徐階說“:臨城駐紮,殺人如刈菅草,怎麼只稱飢餓之賊?”皇帝認為他的話是對的,詢問求貢書在哪裡。嚴嵩從袖中取出書信說“:這是禮部的事。”皇帝又詢問徐階。他回答說:“敵寇深入,不應允恐怕激怒他們,應允他們則會加勒索。懇請派遣翻譯與敵周旋、穩住敵寇,便於我們做好準備。援兵聚集而來,敵寇就會逃離。”皇帝連連稱好。嚴嵩、徐階就請皇帝出宮巡視朝政。敵寇很快飽掠而去,於是頒佈徐階的奏疏,不許進貢。
嚴嵩倚寵弄權,猜嫉加害同列。因為仇視夏言,置其於死地,而夏言曾推薦過徐階,嚴嵩因而忌恨他。起初,孝烈皇后去世,皇帝想祭祀她於宗廟,考慮到他前面有孝潔皇后,而且睿宗進宗廟不是公議,擔心後世議論宗廟,於是想在自己當世預立仁宗宗廟,將孝烈皇后先祭於宗廟,自成一世,下交禮部議論。徐階抗爭聲稱女後沒有先入宗廟的,奏請在奉先殿祭祀她,禮部給事中楊思忠也這般認為。奏疏遞上,皇帝大怒。徐階惶恐謝罪,不能堅持前議。皇帝又遣徐階前往邯鄲落成呂仙祠。徐階不想動身,就用議論祭祀宗廟的事來開脫,得以緩期。至敵寇逼城,皇帝更加鬆懈,於是派尚書顧可學前往,卻心中懷恨徐階。選取思忠元旦賀表的失誤,廷杖百次,斥退為民,用以恐嚇徐階。嚴嵩以為徐階可以離間,百般中傷他。一天皇帝單獨召對嚴嵩,談及徐階。嚴嵩緩緩地說:“徐階缺的不是才幹,僅多二心罷了。”大概因為他曾奏請冊立太子吧。徐階岌岌可危,考慮到不能與其爭執,於是謹慎奉事嚴嵩,而且更精心撰寫青詞迎合皇帝心意,皇帝周圍的人也多為他斡旋。皇帝怒怨漸解。不久,加封他為少保,隨即晉升兼任文淵閣大學士,參預機要事務。秘密上書告發咸寧侯仇鸞罪狀。嚴嵩認為徐階與仇鸞曾經共執政事,打算以仇鸞事打倒徐階。待聽說仇鸞的罪行是徐階告發,才愕然作罷,但對徐階更加猜忌。
皇帝誅殺仇鸞後,更重視徐階,屢次同他謀劃邊疆事務。當時商議減去仇鸞所增加的衛兵,徐階說:“不能減。京營積弱的原因,終不在疲乏而在於閒散,應當做精選淘汰,提取他們的糧餉作為獎賞的花費。”又奏請罷擴音督侍郎孫礻會。皇帝開始由於嚴嵩的阻礙未能實行,久而完全聽從了徐階的意見。徐階一品三年滿期,功勳有加,任柱國,進而兼任太子太傅、武英殿大學士。六年考滿,兼支大學士俸祿,並任用其子為中書舍人,加封少傅。第九年,改兼吏部尚書。皇帝賜宴於禮部,璽書中對他褒揚有加。皇帝雖看重徐階,卻只稍稍顯露跡象。曾把五色芝麻授予嚴嵩,讓他煉藥,稱徐階是政治根本的關節,不能做相。徐階惶恐地請求,才得到。皇帝也漸漸委任於徐階,僅次於嚴嵩。
楊繼盛議論嚴嵩的罪行,用二位王子的事為證,被打入錦衣衛的牢獄。嚴嵩囑託陸炳追究主使人。徐階告誡陸炳“:如果不謹慎,一旦涉及皇子,對宗廟社稷如何!”又用危言勸阻嚴嵩“:皇上只有兩個兒子,必定不忍心以此責備您,開罪於皇子,以回答你的質詢,問罪的只是左右朝臣。您何必公開同宮邸結仇怨呢?”嚴嵩聞言驚恐,才算了結。倭寇蹂躪東方,皇帝幾次詢問徐階,他力主發兵。又念及邊關士卒辛苦飢寒,奏請徵收京都轄區的麥子數十萬石,自居庸輸往宣府,從紫荊輸往大同。皇帝很高興,密傳實施這個方案。楊繼盛彈劾嚴嵩,嚴固然疑心徐階。趙錦、王宗茂彈劾嚴嵩,徐階又建議從輕發落。到此次給事中吳時來、主事董傳策、張罛彈劾嚴嵩失敗,都被投進監牢。傳策,徐階的同鄉;時來、罛,徐階的門生。嚴嵩上書議論此事,公開稱徐階為主使,皇帝不聽。秘密詢查,他們都舍嚴嵩而趨徐階。隨即加封徐階為太子太師。
皇帝居住的永壽宮遭火災,移居玉熙殿太狹小,打算做些營建,詢問嚴嵩,嚴嵩奏請返還皇宮,皇帝挺不高興。詢問徐階,階奏請用三殿的多餘材料,責成尚書雷禮營建,可在幾個月內建成。皇帝欣喜,照徐階建議建造。任命徐階的兒子尚寶丞..兼上部主事都察,此後十旬功成。皇帝即日移居那裡,命名萬壽宮。因徐階的忠誠,晉升少師,同時支取尚書俸祿,准許一子為中書舍人。其子..也破格提拔為太常少卿。嚴嵩日漸衰落。嚴嵩的兒子世蕃貪橫淫縱的劣跡也漸有傳聞,徐階指令御使鄒應龍彈劾嚴嵩。皇帝勒令嚴嵩退休,提拔鄒應龍為通政司參議。徐階取代嚴嵩任首輔。
不久皇帝念及嚴嵩供奉之勞,憐憫他。又因嚴嵩離去,恍惚不樂,於是頒佈詔諭打算退隱而修本性並做傳嗣打算,又責備徐階等不該給邪物封官,稱鄒應龍為邪物,徐階陳述:“退隱並傳嗣,臣子們不敢奉命。應龍轉官,是二部奉旨行事。”皇帝才罷休。
皇帝以為嚴嵩在職過長,世蕃卻在外違法犯禁,因此令稱徐階沒有不要長久的宮廷侍候。徐階窺察皇帝意圖,聲稱如果為奸,在外猶如在內,堅持請求就職。皇帝把嚴嵩值宿的房子賜給徐階。徐階標榜三語:“威福還主上,政務還諸司,用舍刑賞還公論。”從此朝臣儒士侃侃而談,得以依自己意想行事。袁煒幾次直言,徐階奏請召他共同議政。就說“行事與眾人共同議辦為公,辦事公道是成就一切事業的根本;專行為私,私則滋生百弊”。皇帝首肯。徐階因張孚敬和嚴嵩導致皇帝猜忌約束,力反其道,務必以寬大開闊皇帝的心胸。皇帝厭惡給事御史抨擊過當,想作番貶責。徐階委曲調劑,得以從輕發落。皇帝會見時詢問徐階知人的難處。徐階回答說“:大奸似忠,大詐似信。只有廣泛聽取意見,對窮兇極惡的人,有人替我騷擾;對深情隱匿的罪行,有人替我揭發。所以聖帝明王,有言必察。即使不真實,小事擱置一邊,大事輕責並寬容人,以便鼓勵後繼者。”皇帝稱好。言路越發舒展。
敵寇從牆子嶺攻入,直撲通州。皇帝正在祭祀,兵部尚書楊博不敢啟奏,與徐階商議此事,釋出檄文調宣府總兵官馬芳、宣大總督江東來援救。馬芳的兵馬先到,徐階奏請馬上獎賞他,並請求擴大江東的權力,使他統率諸道兵馬。敵寇從通州擄掠至香河,徐階奏請在順義馬上設防,調騎兵至古北口。敵寇攻順義不得,於是奔向古北口。敵人的後軍遭參將郭琥伏擊被打敗,擄掠的大量人畜輜重被繳獲。起初皇帝惱怒楊博不早報告以及總督楊選放縱敵寇侵入,準備治罪卻還沒行動的時候,徐階進諫:“楊博雖然因祭祀禁忌不敢傳報,但兩鎮兵馬都是他最早調來的。而楊選則不是尾隨敵寇而是禮送他們出境。”皇帝最終殺了楊選,沒有治楊博的罪。晉升徐階為建極殿大學士。
袁煒因病還鄉,死在路途,徐階獨掌國柄。屢次奏請增添內閣大臣,並乞求辭官。於是皇帝任命嚴訥、李春芳入內閣,對徐階更加恩寵。以任一品官第十五年考察,皇上待他恩寵禮遇特厚,一再賞賜玉帶、繡蟒、珍貴藥材。皇帝親手寫信詢問徐階病情,諄懇地如同對待家人,徐階更加恭謹。皇帝間或有所委任,徐階整夜不合眼,承提起草的文書沒有拖延片刻。皇帝日益厚愛徐階。徐階採納好的輿論,陳述給皇帝,然後施行。嘉靖中葉,南北用兵,邊鎮大臣稍有不合皇帝旨意,就逮捕下獄誅殺流放,內閣大臣又巧借皇恩作威作福。徐階主事後,緹騎省減,詔獄漸漸虛空,任事的人得以功名盡終身。因此輿論一致推薦徐階為名相。
嚴納奏請辭歸,皇帝命令郭樸、高拱入內閣,與春芳共同輔政,事務仍舊由徐階決斷。徐階屢次奏請冊立太子,沒有答覆,不久景王到封地,病逝。徐階啟奏剝奪景府佔據的數萬頃陂田還給百姓,楚地民眾非常高興。皇帝打算建造雲壇和興都宮殿,徐階極力勸阻。鄢懋卿驟然增加鹽稅四十萬銀兩,徐階暗示御史奏請恢復原來定額。方士胡大順等勸皇上食用金丹,徐階極力陳述此假言行騙的罪狀,大順等人隨即伏法。皇帝服藥後躁煩。戶部主事海瑞盡陳皇帝的過失,皇帝非常惱恨,想立即殺了他;徐階盡力挽救才作罷。皇帝病情加重,忽然想到興都去,徐階力爭方止。不久,皇帝死,徐階草擬遺詔,所有齋醮、土木、珠寶、織物一律免去,“大禮”大案,論事治罪的大臣全部翻案。詔書頒佈,朝野號慟感激,同楊廷和擬定的登基詔書並列,為世宗朝的盛事。
同事高拱、郭樸因為徐階沒與他們共同商議,心中不快。郭樸說:“徐公毀謗先帝,可以處斬。高拱起初侍從於穆宗裕邸,徐階引薦他輔佐政務,然而徐階獨掌國家權柄,高拱心中不平。世宗生病時,給事中胡應嘉曾彈劾高拱,高拱懷疑是徐階唆使。隆慶元年(1567)應嘉因救助考察被罷黜者的人被解職,談論者稱高拱修補舊怨協助徐階斥責應嘉。徐階再次請求對應嘉從輕責罰,談論者又彈劾高拱。高拱希望徐階擬用廷杖處罰應嘉,徐階從容化解,高拱更不高興。指令御史齊康彈劾徐階,說他的兩個兒子經常與人私下交易以及家人橫行鄉里的罪狀。徐階上疏辯解,乞求告老還鄉。九卿以下官吏上書彈劾高拱而讚美徐階,高拱稱病辭歸故里。齊康終遭貶斥,郭樸也因輿論攻擊,辭官歸去。
給事中、御史多起於罷官,依靠徐階而強,言語大多偏激。皇帝不能忍受,告知徐階等人處理。同事意欲作貶謫,徐階說“:皇上想貶斥他們,我們應當盡力抗爭,還能倡導貶謫嗎?”奏請傳諭責令他們反省改過。皇帝也沒有治他的罪。這年詔令翰林撰寫中秋宴賀詞,徐階說:“先帝沒有撤去祭席,不能做宴樂。”皇帝取消了宴會。皇帝命令宦官分別督導團營,徐階極力陳述不可而終止。南京振武兵營屢屢喧譁生變,徐階打算解散他們。顧慮他們控制著孝陵不便進行攻擊,先命令操江都御史唐繼祿督導江防兵卒駐紮在孝陵旁,再下令兵部遣散振武兵。事情終於了結。一群小宦官在午門毆打御史,都御史王廷準備檢舉他們。徐階說“:不知領頭人姓名,彈劾有何益?還得思慮對方先誣告我們。”於是派人用好言誘惑大宦官,先記錄領頭人的姓名。王廷上書皇帝,便分別逮捕區別治罪。徐階主持公道應付事變,多屬此類。
徐階所堅持諫爭的,多數是宮廷禁事,十有八九被採納,宦官大多對他側目而視。遇上皇帝到南海子,徐階勸諫,皇帝不聽。剛請求告老,給事中張齊就因私怨彈劾徐階,於是徐階奏請回鄉。皇帝的心意也逐漸轉移,批准了他的請求。賞賜驛用馬匹。因為春芳的奏請,配給僕從和糧食、璽書褒獎,行人引導,依然如舊。向皇帝辭行,皇帝賞賜他白金、寶鈔、彩幣、襲衣。滿朝官員都上奏挽留他,皇帝答覆知道而已。王廷後來探知張齊受賄賂的事,加以彈劾,張齊受貶戍邊。徐階走後,春芳任首輔,不久也離職歸鄉。高拱復出後,扼制徐階不遺餘力,郡邑的各級官吏觀望高拱的意圖,爭相傾軋徐階,完全剝奪了他的田產,把他的兩個兒子送去戍邊。遇到高拱又被張居正傾軋而被罷免,打擊徐階的事才算停止。萬曆十年(1582),徐階八十歲。皇帝派遣人去問候,賞賜璽書、金幣。次年徐階去世。被追封為太師,諡號文貞。
高拱,字肅卿,新鄭人。嘉靖二十年(1541)進士。當選庶吉士。第二年授予編修。穆宗住裕邸,出閣講經讀書,高拱與檢討陳以勤同為侍講。世宗忌諱提冊立太子的事,景王沒有去封國,朝廷內外很是擔心。高拱在裕邸侍奉九年,教誨太子日益敦厚孝順謹慎,陳述切合事理。太子很看重他,親手書寫“懷賢忠貞”賜給他。晉升侍講學士。
嚴嵩、徐階順次主持國政,認為高拱以後必受重用,將他舉薦給世宗。授予太常卿,掌管國子監祭酒事務。四十一年(1562)提拔為禮部左侍郎。不久改調吏部兼任學士,執掌詹事府事務。晉升禮部尚書,召進內侍房。撰寫齋戒詞,被賞賜飛魚服。四十五年授予文淵閣大學士,與郭樸一道進入內閣。高拱和郭樸都是徐階推薦的。
世宗居住西苑,內閣大臣的值班房子在宮苑中。高拱沒有兒子,將家搬到值班地點附近,時常偷偷出來。當時皇帝身體不好,據傳很危急,高拱迅即將家全部搬出。開始徐階非常親近高拱,推薦他入值內閣。高拱驟然富貴,意氣自負,頗忤逆徐階。給事中胡應嘉,是徐階的同鄉,因彈劾高拱的姻親而處境不妙,加之窺探出徐階正與高拱有矛盾,於是彈劾高拱不堅守崗位,移家外出,世宗病情急迫,沒有看奏章。高拱懷疑應嘉受徐階指使,大為不滿。
穆宗即位,晉升他為少保兼太子太保。徐階雖然是首輔,但高拱自認為是皇帝舊臣,屢次與他對抗,郭樸又幫助他。徐階漸漸不能忍受。而且此時以勤與張居正都進入內閣,居正也是裕邸侍講。徐階草擬遺詔唯獨與張居正商議,高拱心中大為不平,遇上討論皇帝登基賞賜軍隊和奏請皇上裁決大臣們去留事宜,徐階都不聽取高拱建議,兩人嫌隙更為加深。應嘉掌管吏科,協助都院考察。事務將完成,忽然提出有所補充。皇帝責備他癥牾,下交內閣大臣議論處罰。郭樸挺身而出指責道“:應嘉沒有為臣的禮議,應當編入平民籍。”徐階向旁斜視高拱,看到高拱正值惱怒中,就勉強聽從了。輿論稱高拱因私人恩怨驅逐應嘉,上奏彈劾高拱。給事中歐陽一敬對彈劾高拱最為積極。徐階對於高拱的爭辯,草擬命令加以安慰挽留,卻沒怎麼譴責造輿論的人。高拱更加惱怒,他們在內閣相互怨恨、誣衊。御史齊康替高拱彈劾徐階,被罷免。因此輿論沒有一天不談論高拱,南京科道官以至於拾遺官都論及他。高拱自感不安,請求辭職,於是以少傅兼太子太傅、尚書、大學士身份離職養病。隆慶元年(1567)五月,高拱因為曾為皇帝先生蒙寵愛,然而性情倔強剛直自負,快意處置恩怨,終於不安於此職位而離去。不久徐階也請求辭職退休。
隆慶三年(1569)冬,皇帝召用高拱任大學士兼管吏部。高拱完全與徐階反其道而行,凡是先朝治罪而因遺詔被錄用並作安撫的大臣,一概罷免。並上奏極言闡述“:明倫大典頒佈很久了。現在任職的大臣假託詔書,凡是議論禮儀被治罪的人都被褒獎,這將使獻皇在廟之靈怎樣能宴享,先帝在天之靈怎麼能得到思念?而且皇上年節入宗廟祭祀,又怎樣面對二聖?我認為不能這樣做。”皇帝頗為贊同。法司審理方士王金等人子殺父案。高拱又上奏:“君王死於非命,不能壽終正寢,這種聲名很不好。先帝在位四十五年,享年六十多歲,晚年患病,過了一年去世,壽數到了,並沒有驟然的暴病。現在稱王金謀害,誣衊先帝不是壽終正寢,天下百姓和後世的人將把先帝看成怎樣的君王呢?請求下令法司更改議意。”皇帝又贊同了高拱的意見,命將王金等人減罪戍邊。高拱復出,專門同徐階製造矛盾,所議論的事都希望能中傷和加重徐階的罪行。幸賴皇帝仁慈懷柔,沒讓他終了。徐階的子弟橫行鄉里。高拱任命以前的知府蔡國熙做監司,將他的子弟立案偵查,都編入邊兵軍籍。所有遏制徐階的事,沒有不做的。等到高拱離職,徐階才得解脫。
高拱對政體熟諳,有經時濟世的才幹,所有建議、陳述都可以實施。他在吏部,想全面鑑識人才,讓各部門登入官員情況,讓他們選定賢愚者,記下爵位籍貫姓氏,每月索要每年的彙編,倉促舉薦任用人,都能得到人選。又因為當時正憂患邊防,請增設兵部侍郎,以為總督的後選人,由侍郎到總督,由總督到本部尚書,中外更替,邊將之材自然充裕,而兵事是專門的學問,沒有經常的訓練不能應付兵事。蓄養帥才,應該從兵部司屬開始。應該慎重挑選司屬,多多求得擁有智謀、才幹和體能,通曉軍旅事務的人,長任其職,不要調往其他部門。日後邊關的兵備和督撫的人選,都將從此選取。更應相應選取邊疆的人給司屬做準備,像考核部門分行省考核官員一樣,這樣上下之間就不會有矛盾,同時注重賞罰,以資鼓勵。所有邊疆有司,職責很重,不適宜讓非正途的官員和貶謫者去任職。皇帝都答覆可行,擬成命令。高拱又奏請把科貢和進士一起任用,不遵循資格。他考察部中情況,大多錯綜複雜,不是全憑文書做出罷擴音升,也不拘泥人數多少,必定告訴罷免者緣由,讓眾人都信服。古田瑤出現賊亂,任用殷正茂為兩廣總督。解釋:“此人雖然貪心,卻可以辦成事。”貴州撫臣上奏土司安國亨將要叛亂,高拱任命阮文中代理貴州巡撫。臨出發時對他說“:國亨必定不會叛亂,你去,不要激發變亂。”不久正像他所說。因為廣東省司大多貪財,特意奏請表彰廉潔能幹的知府侯必登,以便肅治其他人。又說馬政、鹽政的官吏,名義上是卿、是使節,實際上視他們為清閒的人。誤人壞事,漸漸不能教誨。只有教導官府驛道諸司,職位低俸祿少,路途遙遠較為困難。適宜注重從當地選拔官員,體恤他們的私情。皇帝下詔同意施行。高拱所經辦的,都是這類事。
俺答的孫子把漢那吉前來歸降,總督王崇古接納了他,向朝廷稟報,請求給他封官。朝中意見大多數認為不行,高拱與張居正極力主張授官。於是排除眾議向皇帝奏請,使封官的事辦成。事情詳見崇古傳。晉升高拱為少師兼太子太師、尚書大學士,改居建極殿。高拱認為邊境稍稍安寧,擔心將士懶惰散漫,又奏請特敕邊地大臣藉此空閒時,嚴格整頓,仍然常常派遣大臣去視察。皇帝都聽從了他的意見。遼東傳來捷報,晉升高拱為柱國、中極殿大學士。
不久考察科道,高拱奏請同都察院共同辦理。當時大學士趙貞吉負責都察院,意見略有差別。給事中韓楫彈劾貞吉有隱私。貞吉懷疑高拱唆使,於是上書彈劾高拱,高拱也上書爭辯。皇帝不喜歡貞吉,命令他離職退休。高拱驅逐了貞吉,更加專橫。尚寶卿劉奮庸上書密告他,給事中曹大禁上奏彈劾他十件不忠的事,都被貶斥到京都之外。高拱開始操行清廉,後來他的門生,親戚常被傳聞受賄,遭人議論,皇帝始終寵愛高拱不減。
起初高拱任祭酒,居正任司業,互相友善,高拱極力稱讚居正的才能。等到李春芳、陳以勤都離去,高拱擔任了首輔,居正比肩伴隨。高拱性格直爽而且傲慢,同官殷士儋等人不能忍受,唯獨張居正退讓處其下,高拱沒有察覺。宦官馮保,性情狡黠,依次當為司禮右監。高拱推薦陳洪和孟衝,皇帝聽從了,馮保因此怨恨高拱,張居正與馮保交情深厚。六年春(1572)皇帝患病,病情加重時,召見高拱、張居正、高儀接受遺命而後去世。起初,皇帝的遺命只讓內閣大臣執政,但宦官篡改遺詔命令他們與馮保共事。
神宗即位,高拱因為皇帝年幼,苦於宦官專政,分列條目奏請皇帝抑制司禮監,把權力交還給內閣。又命令給事中雒遵、程文一起上書皇帝攻擊馮保,自己從中擬定聖旨驅逐他。高拱派人報告張居正,居正表面同意,私下告訴了馮保。馮保向太后投訴,稱高拱擅權不能容忍,太后點頭同意。第二天召集大臣們進宮,宣告兩宮和皇帝的詔書。高拱心想必定是驅逐馮保,急忙進宮,等到宣讀詔書,卻是列舉高拱罪狀並驅逐他。高拱倒在地上不能起身,居正把他扶持出宮,僱騾車從宣武門送他離去。居正與高儀奏請挽留高拱,未獲批准。請求給予高拱乘用驛站車馬,批准同意。高拱走後,馮保的不滿未消。又捏造王大臣案,想株連高拱,不久,事情終止。高拱在家中呆了幾年後死去。居正奏請恢復高拱的官位使祭葬照前例。宮中下旨給他半葬的禮儀,祭文仍然作貶損語。很久之後,朝廷議論高拱的功績,追封他為太師,諡號文襄,蔭庇他的嗣子務觀為尚寶丞。
張居正,字叔大,江陵人。少年時期聰敏絕倫,十五歲就考取生員。巡撫顧王..驚異他的文辭,稱他為“國寶”。不久,居正鄉試中舉,顧王..解下犀牛皮帶贈給他,說:“你日後必定會佩玉腰帶,犀牛皮帶是捆束不住你的。”嘉靖二十六年(1547),居正考取進士,封為庶吉士。每天研討國家朝章典故。徐階等人都器重他,授予編修職,他奏請馬上歸鄉,不久返京就職。
居正臉長而眉目清秀,飄髯至腹。辦事勇敢,自稱豪傑。但是城府深沉,不可窺測。嚴嵩任首輔,忌恨徐階,與徐階親近的都作迴避。居正卻很從容,嚴嵩也仍器重他。調他任右中允,負責國子司事務。他與祭酒高拱友好,相約為相。不久又受理春坊事務,調任裕邸講讀。裕王認為他很賢能,邸中的宦官也沒有不與居正友善的。李芳屢次向他詢問尚書的義理,他對天下事很有見地。很快他被調任右諭德兼侍讀,晉升為侍講學士,負責院事。
徐階取代嚴嵩任首輔,對居正很倚重。世宗去世,徐階草擬遺詔,召他共同謀劃。隨即調他任禮部右侍郎兼翰林院學士。一個多月後,他與裕邸原講官陳以勤一道進內閣,居正任吏部左侍郎兼東閣大學士。不久擔任《世宗實錄》的總裁,晉升禮部尚書兼武英殿大學士,加封少保兼太子太保,距做五品學士時僅僅一年多。當時徐階以宿老的身份任首輔,與李春芳都禮賢下士。居正最後進內閣,卻單單做出丞相狀,傲慢地接見九卿,並不引進任何人,也不聽取任何意見。間或說句話就很中肯,人們因此最害怕他,把他看得比其他丞相重。
高拱以強硬急躁被罷免,徐階也被免職,春芳任首輔。不久趙貞吉入內閣,輕視居正。居正與以前掌管司禮的相好李芳商議,召見任用高拱,讓他負責吏部,用來扼制貞吉,並且奪取春芳的權力。高拱來後,與居正更加友好。春芳不久離去,以勤也自動引退,貞吉、殷士儋都被罷免,只留下居正與高拱,兩人更加親密。高拱主張冊封俺答,居正表示贊同,告訴王崇古等人方略。加封柱國、太子太傅。時滿六年,加封為少傅、吏部尚書、建極殿大學士。因為遼東的戰功,加封太子太師。媾和成功後,加封他為少師,其他照舊。
起初,徐階離去後,指示三個兒子謹慎事奉居正。但高拱對徐階異常忌恨,挑動輿論追論不止,徐階的兒子們都被治罪。居正和緩地與高拱言及此事,高拱稍稍動心。但是高拱的門客捏造居正接受徐階的兒子三萬兩銀子的事,高拱因此譴責居正。居正變了臉色,指天發誓,言辭很狠毒。高拱道歉稱自己不慎重,兩人的交情從此破裂。高拱又同居正相好的宦官馮保摩擦。穆宗不快樂,居正與馮保密謀處置他,居正推薦馮保任內助,高拱卻想趕走馮保。神宗即位,馮保憑兩宮詔書驅逐高拱,居正取代高拱任首輔。皇帝幸臨平臺,召見張居正給獎賞,賞賜他金幣和繡蟒鬥牛服。從此獎賞不斷。
皇帝授大權給居正,居正也慨然以天下為己任,朝廷內外人都想目睹他的丰采。居正勸告皇帝遵守祖宗的舊制度,不必要紛紛更改,認為講學、親賢、愛民、節用都是緊迫的事。皇帝稱好,他著力考核朝廷大臣,貶斥所有不稱職與依附過高拱的人。又下文書召見眾大臣在朝廷中加以整治,朝廷眾臣都謹慎小心。皇帝應該尊崇兩宮。先例,皇后與天子的生母並稱皇太后,但標幟符號有區別。馮保想阿諛皇帝的生母李貴妃,暗示居正把她們並尊。居正不敢違抗,提議尊稱皇后為仁聖皇太后,皇貴妃為慈聖皇太后,於是兩宮沒有差別了。慈聖皇太后遷居乾清宮,撫慰皇帝,內宮任用馮保,外面大權全部委任給居正。
居正處理政務,以尊重皇權、考察吏績、明辨賞罰、統一號令為主。雖然是萬里以外的地方,也是朝令夕行。黔國公沐朝弼多次犯法,應該逮捕他,朝廷議論卻難辦。居正提拔他的兒子,騎快馬去綁縛他,不敢有所反抗。押到京城,他請求賜死,卻被囚禁於南京。漕運的運河貫通,居正認為歲賦徵收時間超出春季,發水就四方橫溢,不是決堤就是乾涸,於是採納漕臣的建議,督促水兵在孟冬月份著手交稅運送,到年初全部發運完,少遭水患之災。推行此法很久,太倉的糧食豐盈,可以享用十年。互市上馬匹豐饒,於是減少太僕的種馬,指令百姓依價格交納銀兩,太僕也積累四百多萬銀兩。還制訂考成法督導吏治。開始,部院反奏報地方巡視考察情況,曾經拖延不上報。居正下令以大小緩急為標準,誤事者治罪。從此,一切人都不敢掩飾過失,政治體制整肅。南京的小宦官醉酒後侮辱給事中,輿論請求追究懲治。居正將最激進的趙參魯貶出京城以便取悅馮保,再慢慢勸說馮保制裁,抑制他的黨羽,不要同六部摩擦。奉命行事的人,也不時指令錦衣衛暗中刺探他們。馮保的黨羽因此怨恨居正,而且內心也不依附馮保。
居正認為御史在京城之外,往往凌辱撫臣,因此想大加整治。一件事稍微不合意,隨即辱罵譴責,甚至下令他們的上司進行考察。給事中餘懋學奏請施行寬大政策,居正認為是諷喻自己,革去了他的職務。御史傅應禎繼續申訴此事,更加迫切,被投入詔獄,杖責後遣往邊關。給事中徐貞明等人一起到監獄,並帶了些飯食去探視,也被逮捕貶出京城。御史劉臺巡視遼東,誤傳捷報。居正引用先例繩治他,劉臺上書稱居正專橫枉法,居正非常惱怒。皇帝替居正將劉臺打入詔獄,命令杖責百次,然後遣往遙遠的邊關。居正公開奏請挽救,只剝奪他的官職。不久,劉臺終於還是被遣送邊關。因此,各位給事御史更加敬畏居正,但心中卻憤憤不平。
當時,太后認為皇帝年幼,很尊重禮遇居正,同事呂調陽不敢論及異同。等到吏部左侍郎張四維進入內閣,恭敬謹慎得如同屬官,不敢自視為同僚。
居正喜好建樹,能憑智術駕馭屬下,人們大多數樂於為他效力。俺答求和於關塞,很久沒有為害。只有小王子的部屬十多萬人,向東北至遼左,因互市沒有被開通,屢次入侵。居正任用李成梁鎮守遼省,戚繼光鎮守薊門。李成梁奮戰打退敵寇,功勞大得足以加封伯爵,而戚繼光也設定了很好的防範。居正對他們都加以親近信任,邊境局勢得以安然。兩廣督撫殷正茂、凌雲翼等人也有多次破兵的功勞。浙江兵卒和百姓一再發難,他任用張佳胤前往安撫就得以平定,所以世人稱居正知人善任。然而他執法嚴厲。核實驛道、裁減冗官、清理學校,澄清和淘汰的都很多。他說公卿和普通小吏不能乘坐驛站的車馬,與商旅沒有差別。因為部署缺少的、需要次之的地方不能候補,大城鎮計程車子名額少,進取仕途很艱難,也有很多怨恨他的人。
當時太平日久,眾盜匪蜂起,以至於進城入市搶劫府庫,有司常常隱諱這事,居正嚴格禁令。隱匿不舉報的人,雖然是良吏也必定罷免。捕獲盜匪立即斬殺,有司不敢掩飾情況。盜竊沿海錢米數額很多的人,慣例都斬殺,然而往往長期監禁或者死在獄中。惟獨張居正立即斬殺他們,而且追捕他們的家屬。盜賊衰減。但是覺得執行不便的人,都對他有怨言,居正也不加理會。
慈聖太后將要返回慈寧宮,告訴居正“:我不能朝夕看著皇帝,擔心他不像從前那樣求學、勤於政務,有負先帝的囑託。先生負有師保的職責,與大臣們不同。你替我朝夕教誨,用德輔佐我,盡你與先帝憑几的友誼。”於是賞賜他坐蟒官服、白銀、彩幣。不久,遭遇父親喪事。皇帝派遣司禮宦官慰問他,送給他粥藥,勸居正節哀,問候的人在道路上絡繹不絕,三宮贈送的喪禮禮品很豐厚。
戶部侍郎李幼孜想阿諛居正,倡議喪期未滿、強令出仕,居正為此動心。馮保也堅決挽留居正。眾翰林王錫爵、張位、趙志白牛、吳中行、趙用賢、習孔教、沈懋學等都認為不行,居正不聽。吏部尚書張瀚因為滯留了皇上勸居正留任的聖旨,被驅逐。御史曾士楚,給事中陳三謨等接著上書請求挽留張居正。吳中行、趙用賢和員外郎艾穆、主事沈思孝、進士鄒元標相繼爭議此事。都被處以廷杖責罰,分別遭貶職。當時有彗星從東南方出現,與天長長相連。人情激昂,目光都指向居正,以至於在交通要道懸掛誹謗書。皇帝下詔告誡群臣,再論及此事的人格殺無赦,誹謗才終止。因此派張居正的兒子編修張嗣修與司禮太監魏朝騎快馬代替張居正主持喪葬,禮部主事曹誥負責祭祀,工部主事徐應聘負責葬禮。居正上奏請求不上朝,穿青衣、白孝服、角帶進內閣主持朝政,講讀經書,並且奏請辭謝年薪。皇帝同意了。等到皇帝舉行婚禮,張居正穿吉祥的服裝行事,給事中李淶說他違背禮儀,居正發怒,把他貶為僉事。當時皇帝對張居正很器重,經常賞賜居正御書,稱他為“元輔張少師先生”,用師禮待他。
張居正請求回鄉安葬父親,皇帝派尚寶少卿鄭欽、錦衣指揮史繼書護送,約定三個月時間,葬禮結束立即返回。雖然如此,皇帝還是指令撫按大臣們提前策馬前去送達皇帝的催促詔書信。鑄“帝賚忠良”銀印賞賜給他,如同楊士奇、張孚敬一樣,得到密函論事的特權。皇帝告誡次輔呂調陽等人“有大事不要專斷,由驛馬傳到江陵,聽任張先生處理”。張居正奏請擴充內閣成員,皇帝下詔指令居正推薦。居正就推薦禮部尚書馬自強、吏部右侍郎申時行進入內閣。馬自強一向牴觸張居正,沒料想到此事,很感激居正,而申時行與張四維都自覺與居正親暱。居正就安心離去。皇帝和兩宮對他賞賜安慰有加,派遣司禮太監張宏在郊外設宴為張居正餞行,朝廷眾臣僚屬列隊相送。所有經過的地方,有司安排好食宿,整治道路。遼東奏報大捷,皇帝又歸功於居正。派使者騎馬奔告,讓他確定封賞等次。張居正條列分明地予以上報。呂調陽更加自慚,堅持臥病,多次上書請求退休。
張居正稱母親年老不能經受炎暑,奏請等待清涼的時候上路。因此內閣、兩都院寺卿、給事中、御史都上奏章,請求促張居正迅速返回朝廷。皇帝派遣錦衣指揮翟汝敬騎催快馬迎接。皇帝計日以待;指令宦官護衛老夫人在秋天從水路走。張居正經過的地方,守備大臣都行長跪禮,撫按大吏越界迎送,擔當前驅。路過襄陽,襄王出來迎候,邀請居正赴宴。先例,雖然公侯拜見襄王也行臣子禮,張居正卻受出迎和宴請的禮遇。經過南陽,唐王也如此。抵達京都郊外,皇帝下詔派遣司禮太監何進設宴慰勞,兩宮也各派遣大宦官李琦、李用宣讀諭旨,賞賜他八寶金釘川扇、御膳、餅果、酒,朝廷眾官又列隊迎接。進殿朝拜,皇帝誠摯地慰勞了他,批准他休十天假後再進內閣,賞賜他白銀、彩幣、寶鈔、羊酒,順道帶他拜見兩宮皇太后。秋天,魏朝侍奉張居正的母親上路,隨從的儀禮煊赫,圍觀的人密集得像牆。抵達京城,皇帝和兩宮皇太后又加倍賞賜財物,慰問居正母子,幾乎像對待自家人。
當時皇帝逐漸備辦六宮賜物,太倉提供的錢財很多。張居正就戶部呈皇帝過目的清單發表意見,稱每年太倉入不敷出,奏請皇帝坐下休息時抽空瀏覽一下清單,量入為出,節省過量的開支。奏章送去,皇帝留了下來。皇帝又命令工部鑄造錢幣支付開支,居正認為獲利抵不上耗費制止了此舉。勸諫的官吏奏請在蘇、松地區停止織造活動,皇帝不聽。居正為此當面向皇帝奏請,才同意減去大半。他還奏請皇帝停止修建武英殿,以及裁減對外戚升官的恩惠,皇帝多數違心地順從了他。皇帝到文華殿,居正侍講讀完畢,告訴皇帝給事中呈送的有關災害的奏章,請求賑濟。他又說:“皇帝愛民如子,但是有司們在外損公肥私,盤剝百姓欺騙皇帝,應該依法嚴懲。皇上努力節省,把宮中的一切開支、服飾、賞賜物、佈施品,裁減或禁止。”皇帝點頭同意,對一些地方稅糧予以蠲免。居正認為江南的貴族豪強仗勢違法、奸詐狡猾的官吏和百姓長於拖欠賦稅,挑選精悍的大官吏嚴格督導責罰。賦稅因此按時輸送,國庫日益充實,但是豪強和狡猾的官民都怨恨居正。
居正的服喪期將結束,皇帝召見吏部官員詢問日期,敕令賞賜他白玉帶、大紅色坐蟒官服、盤蟒官服。皇帝在平臺召見他,慰撫很久。派宦官張宏引導他拜見慈慶、慈寧兩宮皇太后,她們都有恩賜給他,而且慈聖皇太后還加賜九品御膳,派張宏侍奉居正宴享。
皇帝即位初期,馮保早晚巡視皇帝的起居,用力擁抱提拿,皇帝稍有冒犯,馬上報告慈聖皇太后。慈聖皇太后管教皇帝很嚴格,每次責備他,就說“:假使張先生知道了,會怎麼樣?”因此皇帝很害怕居正。等到皇帝逐漸長大,心中就開始厭煩。乾清宮小宦官孫海、客用等人引導皇帝遊玩戲耍,都被皇帝寵愛。慈聖皇太后派馮保把孫海、客用抓起來,杖責後驅逐了他們。居正又逐條列舉這些小內侍的罪惡,請求貶逐他們,指令司禮和內侍們自己陳述,皇帝裁定他們的去留。張居正還趁機勸告皇帝戒除遊玩和宴樂重視起居,精神專注以便增添聖上的後代,節制賞賜以便減少浪費,拒絕珍玩以便養成好習尚,親理國事以瞭解政治事務,勤奮學習以便資助治理朝政。皇帝受太后的逼迫,沒辦法,都答覆可以,但是內心很恨馮保和張居正。
皇帝剛開始主持朝政,居正曾編纂古代治亂的事例一百多條,繪有圖畫,用通俗的話進行解釋,讓皇帝容易理解。現在,又囑咐儒臣記錄太祖列聖的《寶訓》、《實錄》,分類編成書,共有四十條例:創業艱難,勵精圖治,勤奮學習,崇敬上天,效法先祖,保護百姓,謹慎祭祀,崇尚孝敬,開創好風尚,注意起居,戒除遊蕩,端正皇后和妃子的住處,教育太子,和睦宗族、藩國,親近賢臣,遠離奸邪的人,接受勸告,治理財產,遵守法律,告誡禁忌,辦實事,端正綱紀,審察官吏,固定職位,加重地方太守縣令的職權,駕馭親倖的人,正確對待外戚,重視農業,提倡教化,明確賞罰,講求詔書和命令的信用,慎重處理名分,裁減貢物和獻祭,慎重地賞賜,敦促節儉,刑罰和獄審要慎重,表彰功德,摒棄異端,整頓武備,防禦北方少數民族。其中的話語很警誡人,張居正請求在皇帝讀經的空暇為他講解。並奏請設定皇帝起居注,記錄皇帝的言行和朝廷內外的事情,每天派四名翰林官負責,及時著文做詩,準備皇帝顧問。皇帝都用最高階別的詔令頒行。
張居正自從違反守喪禮制後,更加偏激放縱。大多數因為自己的愛憎,對官員進行罷免或晉升。他左右辦事的人大都通曉賄賂活動。馮保的門客徐爵被提拔為錦衣衛指揮同知,負責南鎮撫司事。張居正的三個兒子都在科舉考試中列為上等。僕隸出身的遊七出錢買官,有功勞的皇族親戚和文武大臣很多人同他交往,締結姻親。遊七衣冠整齊地拜見張居正,被列入士大夫中。世人因此更加厭惡張居正。
沒多久,張居正患病。皇帝頻繁地頒發聖旨詢問他的病情,拿出很多銀兩和絲帛給他做醫藥費。經過四個月沒好轉,朝廷眾臣一齊齋戒替他祈禱。南都、秦、晉、楚、豫的大官吏,沒有不建造祭壇的。皇帝指令張四維等人處理內閣中細微的事務,大事情立即趕到張居正家中請他定奪。居正起初自己處理,後來很疲憊不能全部審閱,卻不讓張四維等人摻和。等到病情加重,請求辭官回鄉。皇帝又頒佈最高階別的詔書安慰、挽留他,稱他為“太師張太嶽先生”。張居正考慮到自己不能康復,推薦以前禮部尚書潘晟和尚書梁夢龍,侍郎餘有丁、許國、陳經邦。不久,又推薦尚書徐學謨、曾省吾、張學顏,侍郎王篆等人可以擔當大任。皇帝將張居正的推薦書貼在內宮屏風。潘晟、馮保接受別人的請託,強迫要張居正推薦。當時居正已經很昏聵,不能自主。等到他死去,皇帝因他而中止朝見,下詔以九壇進行祭祀,把他看成國公兼師傅。居正先因六年考績滿,特別加封中極殿大學士;滿九年考績,賞賜他坐蟒官服,加封左柱國,蔭庇一個兒子為尚寶丞;因為皇帝婚娶大禮,增加他一百石年俸,錄用做錦衣千戶的兒子為指揮僉事;滿十二年考績,加封為少傅;因為遼東的大捷,晉升為太師,增加二百石年俸,兒子由指揮僉事提拔為同知。現在,追贈上柱國,諡號文忠,皇帝命令四品京官,錦衣堂的長官,司禮太監護送他的靈柩返鄉安葬。從此張四維開始主持朝政,與居正推薦的王篆、曾省吾等人關係惡化。
開始,皇帝寵幸的宦官張誠遭馮保厭惡被貶出京都。皇帝派他秘密地調查馮保和張居正。現在,張誠重返皇宮,詳盡地告發他們兩人相互勾結驕橫恣肆的情況,並稱他們的寶藏超過天府。皇帝為此動心。皇帝的左右侍從也都揭發馮保的過失與罪孽,張四維的門徒御史李植極力訴訟徐爵與馮保通姦行詐的多條罪狀。皇帝在皇宮拘捕了馮保,把徐爵逮捕投入詔獄。貶斥馮保到南京的御居中供事,登記他家的全部金銀珠寶,數額達萬計。皇帝懷疑張居正也蓄藏很多,心中更加不高興。言官彈劾王篆、曾省吾的同時也彈劾居正,王篆、曾省吾都被治罪。剛受提拔的人更加積極地攻擊張居正。皇帝下詔剝奪了他的上柱國、太師封號,又剝奪了諡號。所有由張居正推薦的人,都被貶職削官。皇帝召回吳中行、趙用賢等人,擔當不同的官職。劉臺也被追封官職,償還財產。御史羊可立又繼續追究居正的罪行指責居正捏造遼庶人憲火節的獄案。庶人的妃子趁機奏疏辯白冤屈,而且稱:“庶人以萬計的錢財,都被居正吞食。”皇帝命令司禮張誠和侍郎丘木舜偕同錦衣指揮、給事中到居正家登記。張誠等人將到,荊州守令事先登記人口,鎖閉居正的家門,子女們大都逃進空屋中躲避。等到門開,餓死的有十多人。張誠等將居正幾個兒子兄弟的家藏全部搜出,獲得萬兩黃金,十多萬兩白銀。居正的長子禮部主事張敬修忍受不了刑罰,自己屈招寄存二十萬兩白銀在曾省吾、王篆和傅作舟等人那裡。不久自縊身亡。事情傳出,申時行等人同六卿大臣聯合奏疏,請求皇帝稍稍寬緩居正家人;刑部尚書潘季馴的奏疏最激動直切。皇帝下詔保留一所空宅、十頃田,贍養居正的母親。但是御史丁此呂又追究科舉考場的事情,稱高啟愚用舜、禹命題,是為皇帝讓位張居正製造理論根據。尚書楊巍等人與他辯駁。丁此呂被調出京都。高啟愚被削免官籍。後來的議論者又不斷攻擊居正。皇帝下詔全部削免居正的官銜品級,剝奪從前賞賜的璽書、四代封贈的榮譽稱號,把居正的罪狀向天下公告,稱應當剖棺戮屍姑且寬免。他的弟弟都指揮張居易,兒子編修張嗣修,都被髮配戍守瘴氣繚繞的邊關。
迄萬曆朝末,沒有敢為居正辯白的。熹宗時期,朝臣們漸漸追憶他。鄒元標任都御史,也稱讚居正,皇帝下詔恢復居正的原官職,允許祭祀他。崇禎三年(1630)禮部侍郎羅喻義等人為居正訴訟冤屈。皇帝命令部裡商議,恢復兩代的蔭庇和帝王的封贈稱號。十三年,敬修的孫子同敞又奏請皇帝恢復世襲武職,並恢復敬修的官職。皇帝授予同敞中書舍人的職位,下旨讓部裡議論敬修的事情。尚書李日宣等人說“:先前的首輔張居正,接受遺詔輔治朝政,替皇帝的先祖供事十年。任勞任怨,完善了法度和風紀,輔佐皇帝在萬曆初年治有所成。當時朝廷內外治理安平,國內物產豐盛,綱紀法度沒有不嚴明的。他對國家的功勳,天長日久已成定論,人們更加懷念他。”皇帝同意了他們的奏議,恢復了敬修的官籍。
評論:徐階憑恭順殷勤被皇帝賞識,他城府大度,雖然頗弄權謀,但主要的行為不失正直。高拱自詡有才識謀略,傲氣凌人。等到他被馮保驅逐時,只好乘簡陋無飾的破車走上歸途。張居正通曉時世變化,敢於擔當事任。神宗初年主持朝政,使國家由衰弱中振興,不能說沒有濟世的才幹。操持顯赫大權後,幾乎威震皇帝,最終招致死後禍患家嗣。《尚書》講“大臣不要把皇帝的寵幸當作自己的成就事業”,可以不作訓誡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