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史》列傳·卷二十九

卷二十九原文

  齐泰 黄子澄 方孝孺(卢原质 郑公智 林嘉猷 胡子昭 郑居贞 刘政方法 楼琏) 练子宁(宋徵 叶希贤) 茅大芳(周嵒) 卓敬(郭任 卢迥)陈迪(黄魁 巨敬) 景清(连楹) 胡闰(高翔) 王度(戴德彝 谢升 丁志方 甘霖 董镛 陈继之 韩永 叶福)

  齐泰,溧水人。初名德。洪武十七年,举应天乡试第一。明年成进士。历礼、兵二部主事。雷震谨身殿,太祖祷郊庙,择历官九年无过者陪祀,德与焉,赐名泰。二十八年,以兵部郎中擢左侍郎。太祖尝问边将姓名,泰历数无遗。又问诸图籍,出袖中手册以进,简要详密,大奇之。皇太孙素重泰。及即位,命与黄子澄同参国政。寻进尚书。时遗诏诸王临国中,毋奔丧,王国吏民听朝廷节制。诸王谓泰矫皇考诏,间骨肉,皆不悦。先是,帝为太孙时,诸王多尊属,拥重兵,患之。至是因密议削藩。

  建文元年,周、代、湘、齐、岷五王相继以罪废。七月,燕王举兵反,师名“靖难”。指泰、子澄为奸臣。事闻,泰请削燕属籍,声罪致讨。或难之,泰曰:“明其为贼,敌乃可克。”遂定议伐燕,布告天下。时太祖功臣存者甚少,乃拜长兴侯耿炳文为大将军,帅师分道北伐,至真定为燕所败。子澄荐曹国公李景隆代将,泰极言不可。子澄不听,卒命景隆将。当是时,帝举五十万兵畀景隆,谓燕可旦夕灭。燕王顾大喜曰:“昔汉高止能将十万,景隆何才,其众适足为吾资也!”是冬,景隆果败。帝有惧色,会燕王上书极诋泰、子澄。帝乃解二人任以谢燕,而阴留之京师,仍参密议。景隆遗燕王书,言二人已窜,可息兵。燕王不听。明年,盛庸捷东昌,帝告庙,命二人任职如故。及夹河之败,复解二人官求罢兵,燕王曰:“此缓我也。”进益急。

  始削藩议起,帝入泰、子澄言,谓以天下制一隅甚易。及屡败,意中悔,是以进退失据。迨燕兵日逼,复召泰还。未至,京师已不守,泰走外郡谋兴复。时购泰急。泰墨白马走,行稍远,汗出墨脱。或曰:“此齐尚书马也。”遂被执赴京,同子澄、方孝孺不屈死。泰从兄弟敬宗等皆坐死,叔时永、阳彦等谪戍。子甫六岁,免死给配,仕宗时赦还。

  黄子澄,名氵是,以字行,分宜人。洪武十八年,会试第一。由编修进修撰,伴读东宫,累迁太常寺卿。惠帝为皇太孙时,尝坐东角门谓子澄曰:“诸王尊属拥重兵,多不法,奈何?”对曰:“诸王护卫兵,才足自守。倘有变,临以六师,其谁能支?汉七国非不强,卒底亡灭。大小强弱势不同,而顺逆之理异也。”太孙是其言。比即位,命子澄兼翰林学士,与齐泰同参国政。谓曰:“先生忆昔东角门之言乎?”子澄顿首曰:“不敢忘。”退而与泰谋,泰欲先图燕。子澄曰:“不然,周、齐、湘、代、岷诸王,在先帝时,尚多不法,削之有名。今欲问罪,宜先周。周王,燕之母弟,削周是剪燕手足也。”谋定,明日入白帝。

  会有言周王橚不法者,遂命李景隆帅兵袭执之,词连湘、代诸府。于是废橚及岷王楩为庶人;幽代王桂于大同;囚齐王榑于京师。湘王柏自焚死。下燕议周王罪。燕王上书申救,帝览书恻然,谓事宜且止。子澄与泰争之,未决,出相语曰:“今事势如此,安可不断?”明日又入言曰:“今所虑者独燕王耳,宜因其称病袭之。”帝犹豫曰;“朕即位未久,连黜诸王,若又削燕,何以自解于天下?”子澄对曰:“先人者制人,毋为人制。”帝曰:“燕王智勇,善用兵。虽病,恐猝难图。”乃止。于是命都督宋忠调缘边官军屯开平,选燕府护卫精壮隶忠麾下,召护卫胡骑指挥关童等入京,以弱燕。复调北平永清左、右卫官军分驻彰德、顺德,都督徐凯练兵临清,耿瓛练兵山海关,以控制北平。皆泰、子澄谋也。时燕王忧惧,以三子皆在京师,称病笃,乞三子归。泰欲遂收之,子澄曰:“不若遣归,示彼不疑,乃可袭而取也。”竟遣还。未几,燕师起,王泣誓将吏曰:“陷害诸王,非由天子意,乃奸臣齐泰、黄子澄所为也。”

  始帝信任子澄与泰,聚事削藩。两人本书生,兵事非其所长。当耿炳文之败也,子澄谓胜败常事,不足虑。因荐曹国公李景隆可大任,帝遂以景隆代炳文。而景隆益无能为,连败于郑村坝、白沟河,丧失军辎士马数十万。已,又败于济南城下。帝急召景隆还,赦不诛。子澄恸哭,请正其罪。帝不听。子澄拊膺曰:“大事去矣,荐景隆误国,万死不足赎罪!”

  及燕兵渐南,与齐泰同谪外,密令募兵。子澄微服由太湖至苏州,与知府姚善倡义勤王。善上言:“子澄才足捍难,不宜弃闲远以快敌人。”帝复召子澄,未至而京城陷。欲与善航海乞兵,善不可。乃就嘉兴杨任谋举事,为人告,俱被执。子澄至,成祖亲诘之。抗辨不屈,磔死。族人无少长皆斩,姻党悉戍边。一子变姓名为田经,遇赦,家湖广咸宁。正德中,进士黄表其后云。

  杨任,洪武中由人材起家,历官袁州知府。时致仕,匿子澄于家,亦磔死。二子礼、益俱斩。亲属戍边。

  方孝孺,字希直,一字希古,宁海人。父克勤,洪武中循吏,自有传。孝孺幼警敏,双眸炯炯,读书日盈寸,乡人目为“小韩子。”长从宋濂学,濂门下知名士皆出其下。先辈胡翰、苏伯衡亦自谓弗如。孝孺顾末视文艺,恒以明王道、致太平为己任。尝卧病,绝粮,家人以告,笑曰:“古人三旬九食,贫岂独我哉!”父克勤坐“空印”事诛,扶丧归葬,哀动行路。既免丧,复从濂卒业。

  洪武十五年,以吴沉、揭枢荐,召见。太祖喜其举止端整,谓皇太子曰:“此庄士,当老其才。”礼遣还。后为仇家所连,逮至京。太祖见其名,释之。二十五年,又以荐召至。太祖曰:“今非用孝孺时。”除汉中教授,日与诸生讲学不倦。蜀献王闻其贤,聘为世子师。每见,陈说道德。王尊以殊礼,名其读书之庐曰“正学。”

  及惠帝即位,召为翰林侍讲。明年迁侍讲学士,国家大政事辄咨之。帝好读书,每有疑,即召使讲解。临朝奏事,臣僚面议可否,或命孝孺就扆前批答。时修《太祖实录》及《类要》诸书,孝孺皆为总裁。更定官制,孝孺改文学博士。燕兵起,廷议讨之,诏檄皆出其手。

  建文三年,燕兵掠大名。王闻齐、黄已窜,上书请罢盛庸、吴杰、平安兵。孝孺建议曰:“燕兵久顿大名,天暑雨,当不战自疲。急令辽东诸将入山海关攻永平;真定诸将渡卢沟捣北平,彼必归救。我以大兵蹑其后,可成擒也。今其奏事适至,宜且与报书,往返逾月,使其将士心懈。我谋定势合,进而蹴之,不难矣。”帝以为然。命孝孺草诏,遣大理寺少卿薛{山品}驰报燕,尽赦燕罪,使罢兵归藩。又为宣谕数千言授{山品},持至燕军中,密散诸将士。比至,{山品}匿宣谕不敢出,燕王亦不奉诏。五月,吴杰、平安、盛庸发兵扰燕饷道。燕王复遣指挥武胜上书,伸前请。帝将许之。孝孺曰:“兵罢,不可复聚,愿毋为所惑。”帝乃诛胜以绝燕。未几,燕兵掠沛县,烧粮艘。时河北师老无功,而德州又馈饷道绝,孝孺深以为忧。以燕世子仁厚,其弟高煦狡谲,有宠于燕王,尝欲夺嫡,谋以计间之,使内乱。乃建议白帝:遣锦衣卫千户张安赍玺书往北平,赐世子。世子得书不启封,并安送燕军前。间不得行。

  明年五月,燕兵至江北,帝下诏征四方兵。孝孺曰:“事急矣。遣人许以割地,稽延数日,东南募兵渐集。北军不长舟楫,决战江上,胜负未可知也。”帝遣庆成郡主往燕军,陈其说。燕王不听。帝命诸将集舟师江上。而陈瑄以战舰降燕,燕兵遂渡江。时六月乙卯也。帝忧惧,或劝帝他幸,图兴复。孝孺力请守京城以待援兵,即事不济,当死社稷。乙丑,金川门启,燕兵入,帝自焚。是日,孝孺被执下狱。

  先是,成祖发北平,姚广孝以孝孺为托,曰:“城下之日,彼必不降,幸勿杀之。杀孝孺,天下读书种子绝矣。”成祖颔之。至是欲使草诏。召至,悲恸声彻殿陛。成祖降榻,劳曰:“先生毋自苦,予欲法周公辅成王耳。”孝孺曰:“成王安在?”成祖曰:“彼自焚死。”孝孺曰:“何不立成王之子?”成祖曰:“国赖长君。”孝孺曰:“何不立成王之弟?”成祖曰:“此朕家事。”顾左右授笔札,曰:“诏天下,非先生草不可”孝孺投笔于地,且哭且骂曰:“死即死耳,诏不可草。”成祖怒,命磔诸市。孝孺慨然就死,作绝命词曰:“天降乱离兮孰知其由,奸臣得计兮谋国用犹。忠臣发愤兮血泪交流,以此殉君兮抑又何求?鸣呼哀哉兮庶不我尤!”时年四十有六。其门人德庆侯廖永忠之孙镛与其弟铭,检遗骸瘗聚宝门外山上。

  孝孺有兄孝闻,力学笃行,先孝孺死。弟孝友与孝孺同就戮,亦赋诗一章而死。妻郑及二子中宪、中愈先自经死,二女投秦淮河死。

  孝孺工文章,醇深雄迈。每一篇出,海内争相传诵。永乐中,藏孝孺文者罪至死。门人王稌潜录为《侯城集》,故后得行于世。

  仁宗即位,谕礼部:“建文诸臣,已蒙显戮。家属籍在官者,悉宥为民,还其田土。其外亲戍边者,留一人戍所,余放还。”万历十三年三月,释坐孝孺谪戍者后裔,浙江、江西、福建、四川、广东凡千三百余人。而孝孺绝无后,惟克勤弟克家有子曰孝复。洪武二十五年尝上书阙下,请减信国公汤和所加宁海赋,谪戍庆远卫,以军籍获免。孝复子琬,后亦得释为民。世宗时,松江人俞斌自称孝孺后,一时士大夫信之,为纂《归宗录》。既而方氏察其伪,言于官,乃已。神宗初,有诏褒录建文忠臣,建表忠祠于南京,首徐辉祖,次孝孺云。

  孝孺之死,宗族亲友前后坐诛者数百人。其门下士有以身殉者,卢原质、郑公智、林嘉猷,皆宁海人。

  原质字希鲁,孝孺姑子也。由进士授编修,历官太常少卿。建文时,屡有建白。燕兵至,不屈,与弟原朴等皆被杀。

  公智字叔贞;嘉猷名升,以字行。皆师事孝孺。孝孺尝曰:“匡我者,二子也。”公智以贤良举,为御史有声。嘉猷,洪武丙子以儒士校文四川。建文初,入史馆为编修。寻迁陕西佥事。尝以事入燕邸,知高煦谋倾世子状。孝孺间燕之谋,实嘉猷发之。

  胡子昭,字仲常,初名志高。荣县人。孝孺为汉中教授时往从学,蜀献王荐为县训导。建文初,与修《太祖实录》,授检讨。累迁至刑部侍郎。

  郑居贞,闽人。与孝孺友善,以明经历官巩昌通判、河南参政。所至有善绩。孝孺教授汉中,居贞作《凤雏行》勖之。诸人皆坐党诛死。

  孝孺主应天乡试,所得士有长洲刘政、桐城方法。

  政,字仲理。燕兵起,草《平燕策》,将上之,以病为家人所沮。及闻孝孺死,遂呕血卒。

  法,字伯通。官四川都司断事。诸司表贺成祖登极,当署名,不肯,投笔出。被逮,次望江,瞻拜乡里曰:“得望我先人庐舍足矣。”自沉于江。

  成祖既杀孝孺,以草诏属侍读楼琏。琏,金华人,尝从宋濂学。承命不敢辞。归语妻子曰:“我固甘死,正恐累汝辈耳。”其夕,遂自经。或曰草诏乃括苍王景,或曰无锡王达云。

  练子宁,名安,以字行,新淦人。父伯尚,工诗。洪武初,官起居注。以直言谪外任,终镇安通判。子宁英迈不群,十八年,以贡士廷试对策,力言:“天之生材有限,陛下忍以区区小故,纵无穷之诛,何以为治?”太祖善其意,擢一甲第二,授翰林修撰。丁母艰,力行古礼。服阕,复官,历迁工部侍郎。建文初,与方孝孺并见信用,改吏部左侍郎。以贤否进退为己任,多所建白。未几,拜御史大夫。燕师起,李景隆北征屡败,召还。子宁从朝中执数其罪,请诛之。不听。愤激叩首大呼曰:“坏陛下事者,此贼也。臣备员执法,不能为朝廷除卖国奸,死有余罪。即陛下赦景隆,必无赦臣!”因大哭求死,帝为罢朝。宗人府经历宋徵、御史叶希贤皆抗疏言景隆失律丧师,怀二心,宜诛。并不纳。燕师既渡淮,靖江府长史萧用道、衡府纪善周是修上书论大计,指斥用事者。书下廷臣议,用事者盛气以诟二人。子宁曰:“国事至此,尚不能容言者耶?”诟者愧而止。

  燕王即位,缚子宁至。语不逊,磔死。族其家,姻戚俱戍边。子宁从子大亨,官嘉定知县。闻变,同妻沉刘家河死。里人徐子权以进士为刑部主事,闻子宁死,恸哭赋诗自经。

  子宁善文章,孝孺称其多学而文。弘治中,王佐刻其遗文曰《金川玉屑集》。提学副使李梦阳立金川书院祀子宁,名其堂曰“浩然”。

  徵,不知何许人。尝疏请削罪藩属籍。燕师入,不屈,并妻子俱死。

  希贤,松阳人。亦坐奸党被杀。或曰去为僧,号雪庵和尚云。

  茅大芳,名誧,以字行,泰兴人。博学能诗文。洪武中,为淮南学官,召对称旨。擢秦府长史,制词以董仲舒为言。大芳益奋激,尽心辅导。额其堂曰“希董”,方孝孺为之记。建文元年迁副都御史。燕师起,遗诗淮南守将梅殷,辞意激烈。闻者壮之。

  周璿,洪武末,以天策卫知事建言,擢左佥都御史。燕王称帝,与大芳并见收,不屈死。而大芳子顺童、道寿俱论诛,二孙死狱中。

  卓敬,字惟恭,瑞安人。颖悟过人,读书十行俱下。举洪武二十一年进士。除户科给事中,鲠直无所避。时制度未备,诸王服乘拟天子。敬乘间言:“京师,天下视效。陛下于诸王不早辨等威,而使服饰与太子埒,嫡庶相乱,尊卑无序,何以令天下?”帝曰:“尔言是,朕虑未及此。”益器重之。他日与同官见,适八十一人,命改官为“元士”。寻以六科为政事本源,又改曰“源士”。已,复称给事中。历官户部侍郎。

  建文初,敬密疏言:“燕王智虑绝伦,雄才大略,酷类高帝。北平形胜地,士马精强,金、元年由兴。今宜徙封南昌,万一有变,亦易控制。夫将萌而未动者,几也;量时而可为者,势也。势非至刚莫能断,几非至明莫能察。”奏入,翌日召问。敬叩首曰:“臣所言天下至计,愿陛下察之。”事竟寝。

  燕王即位,被执,责以建议徙燕,离间骨肉。敬厉声曰:“惜先帝不用敬言耳!”帝怒,犹怜其才,命系狱,使人讽以管仲、魏徵事。敬泣曰:“人臣委贽,有死无二。先皇帝曾无过举,一旦横行篡夺,恨不即死见故君地下,乃更欲臣我耶?”帝犹不忍杀。姚广孝故与敬有隙,进曰:“敬言诚见用,上宁有今日。”乃斩之,诛其三族。

  敬立朝慷慨,美丰姿,善谈论,凡天官、舆地、律历、兵刑诸家,无不博究。成祖尝叹曰::“国家养士三十年,惟得一卓敬。”万历初,用御史屠叔方言,表墓建祠。

  同时户部侍郎死者,有郭任、卢迥。

  任,丹徒人,一曰定远人。廉慎有能。建文初,佐户部。饮食起居俱在公署。时方贬削诸藩,任言:“天下事先本后末则易成。今日储财粟,备军实,果何为者?乃北讨周,南讨湘。舍其本而末是图,非策也。且兵贵神速,苟旷日持久,锐气既竭,姑息随之,将坐自困耳。”燕王闻而恶之。兵起,任与同官卢迥主调兵食。京师失守被擒,不屈死之。子经亦论死,少子戍广西。

  迥,仙居人。爽朗不拘细行。喜饮酒,饮后辄高歌,人谓“迥狂”。及仕,折节恭慎。建文三年,拜户部侍郎。燕兵入,不屈。缚就刑,长讴而死。台人祀之八忠祠。

  陈迪,字景道,宣城人。祖宥贤,明初,从征有功,世抚州守御百户,因家焉。迪倜傥有志操。辟府学训导,为郡草《贺万寿表》。太祖异之。久之,以通经荐,历官侍讲。出为山东左参政,多惠政。丁内艰。起复,除云南右布政使。普定、曲靖、乌撒、乌蒙诸蛮煽乱,迪率士兵击破之,赐金币。

  建文初,征为礼部尚书。时更修制度,沿革损益,迪议为多。会以水旱诏百官集议,迪请清刑狱,招流民,凡二十余事,皆从之。寻加太子少保。李景隆等数战败,迪陈大计。命督运军储。已,闻变,趋赴京师。

  燕王即帝位,召迪责问,抗声不屈。命与子凤山、丹山等六人磔于市。既死,人于衣带中得诗及《五噫歌》,辞意悲烈。苍头侯来保拾其遗骸归葬。妻管缢死。幼子珠生五月,乳母潜置沟中,得免。八岁,为怨家所讦。成祖宥其死,戍抚宁。寻徙登州,为蓬莱人。洪熙初,赦还乡,给田产。成化中,宁国知府涂观建祠祀迪。弘治间,裔孙鼎举进士,仕至应天府尹,刚鲠有声。

  黄魁,不知何许人。为礼部侍郎,有学行,习典礼。迪及侍郎黄观皆爱敬人。燕兵入,不屈死。

  有巨敬者,平凉人。为御史,改户部主事,充史官,以清慎称。与迪同不屈死,夷其族。

  景清,本耿姓,讹景,真宁人。倜傥尚大节,读书一过不忘。洪武中进士,授编修,改御史。三十年春,召见,命署左佥都御史。以奏疏字误,怀印更改,为给事中所劾,下诏狱。寻宥之。诏巡察川、陕私茶,除金华知府。建文初,为北平参议。燕王与语,言论明晰,大称赏。再迁御史大夫。燕师入,诸臣死者甚众。清素预密谋,且约孝孺等同殉国,至是独诣阙自归,成祖命仍其官,委蛇班行者久之。一日早朝,清衣绯怀刃入。先是,日者奏异星赤色犯帝座,甚急。成祖故疑清。及朝,清独著绯。命搜之,得所藏刃。诘责,清奋起曰:“欲为故主报仇耳!”成祖怒,磔死,族之。籍其乡,转相攀染,谓之“瓜蔓抄”,村里为墟。

  初,金川门之启,御史连楹叩马欲刺成祖,被杀,尸植立不仆。楹,襄垣人。

  胡闰,字松友,鄱阳人。太祖征陈友谅,过长沙王吴芮祠,见题壁诗,奇之,立召见帐前。洪武四年,郡举秀才,入见。帝曰:“此书生故题诗鄱阳庙壁者邪?”授都督府都事,迁经历。建文初,选右补阙,寻进大理寺少卿。燕师起,与齐、黄辈昼夜画军事。京师陷,召闰,不屈,与子传道俱死。幼子传庆戍边。四岁女郡奴入功臣家,稍长识大义,日以爨灰污面。洪熙初,赦还乡。贫甚,誓不嫁。见者竞遗以钱谷,曰:“此忠臣女也。”

  高翔,朝邑人。洪武中,以明经为监察御史。建文时,戮力兵事。成祖闻其名,与闰同召,欲用之。翔丧服入见,语不逊。族之,发其先冢,亲党悉戍边。诸给高氏产者皆加税,曰:“令世世骂翔也。”

  王度,字子中,归善人。少力学,工文辞,用明经荐为山东道监察御史。建文时,燕兵起,度悉心赞画。及王师屡败,度奏请募兵。小河之捷,奉命劳军徐州。还,方孝孺与度书,誓死社稷。燕王称帝,坐方党谪戍贺县,又坐语不逊,族。

  度有智计。盛庸之代景隆,度密陈便宜,是以有东昌之捷。景隆征还,赦不诛,反用事。忌庸等功,谗间之,度亦见疏。论者以其用有未尽,惜之。

  戴德彝,奉化人。洪武二十七年进士。累官侍讲。太祖谕之曰:“翰林虽职文学,然既列禁近,凡国家政治得失,民生利害,当知无不言。昔唐陆贽、崔群、李绛在翰林,皆能正言谠论,补益当时。汝宜以古人自期。”已,改监察御史。建文时,改左拾遗。燕王入,召见,不屈,死之。德彝死时,兄弟并从京师。嫂项家居,闻变,度祸且族,令阖舍逃去。匿德彝二子山中,毁戴氏族谱,独身留家。收者至,无所得,械项至京,搒掠终无一言,戴族获全。

  时御史不屈死者,有诸城谢升、聊城丁志方。而怀宁甘霖从容就戮,子孙相戒不复仕。

  又董镛,不知何许人。诸御史有志节者,时时会镛所,誓以死报国。诸将校观望不力战,镛辄露章劾之。城破被杀,家戍极边。

  而给事中死者,则有陈继之、韩永、叶福三人。

  继之,莆田人,建文二年进士。时江南僧道多腴田,继之请人限五亩,余以赋民。从之。兵事亟,数条奏机宜。燕兵入,不屈,见杀,父母兄弟悉戍边。

  永,西安人,或曰浮山。貌魁梧,音吐洪亮,每慷慨论兵事。燕王入,欲官之,抗辞,不屈死。

  福,侯官人,继之同年生。燕兵至,守金川门,城陷,死之。

  赞曰:帝王成事,盖由天授。成祖之得天下,非人力所能御也。齐、黄、方、练之俦,抱谋国之忠,而乏制胜之策。然其忠愤激发,视刀锯鼎镬甘之若饴,百世而下,凛凛犹有生气。是岂泄然不恤国事而以一死自谢者所可同日道哉!由是观之,固未可以成败之常见论也。

卷二十九譯文

  齊泰,溧水人。初名齊德,洪武十七年(1384)在應天鄉試中名列第一。第二年成為進士。歷任禮、兵二部主事。因雷震謹身殿,太祖前往郊廟祈禱,選擇為官九年無過失者陪同祭祀,齊德隨行,被賜名齊泰。二十八年(1395)由兵部郎中提升為左侍郎。太祖曾經詢問邊將的姓名,齊泰歷數無遺。太祖又問地圖戶籍,齊泰從袖中拿出手冊獻上,內容簡要詳密,太祖十分驚奇。

  皇太孫一向看重齊泰。即位之後,命齊泰與黃子澄同參國政,齊泰隨即進升為尚書。當時遺詔命諸王統治封地,不要奔喪,封地官民聽朝廷節制。諸王說這是齊泰假傳皇父遺詔,離間骨肉,都不高興。在此之前,皇上還是皇太孫時,諸王位尊輩高,擁有重兵,皇上為此很擔心,現在因此密議削藩之事。

  建文元年(1399),周、代、湘、齊、岷五王相繼因罪被廢。七月,燕王舉兵而反,名為“靖難”,指責齊泰、黃子澄為奸臣。事情傳至朝廷,齊泰請求削除燕王的藩籍,公佈其罪,派兵聲討。有的人反駁他,齊泰卻說:“揭露賊行,敵乃可克。”於是,朝廷議定伐燕,並佈告天下。當時太祖的功臣留下來的很少,建文帝便授長興侯耿炳文為大將軍,率軍分道北伐,到真定為燕兵所敗。黃子澄推薦曹國公李景隆代替耿炳文統率軍隊,齊泰極言不可。黃子澄不聽,最終還是命李景隆率軍。那個時候,建文帝將五十萬軍隊全部交給李景隆,並稱短時間內便可滅燕。燕王因此大喜道“:昔日漢高祖只能統兵十萬。李景隆有什麼才能,其部眾正好可以為我所用。”這年冬天,李景隆果然戰敗,建文帝臉露懼色。正巧當時燕王上書極力詆譭齊泰、黃子澄。建文帝於是將他們兩人解職以向燕王道歉,但暗地裡仍將他倆留在京城,參與密議。李景隆給燕王寫信,說他倆已逃,可以息兵了,燕王不聽。第二年,盛庸在東昌獲勝,建文帝到太廟告祭,並命齊泰、黃子澄二人任職如故。待到夾河兵敗時,又解除他們兩人的官職以求罷兵,燕王卻說“:這是緩兵之計。”於是進兵更急。

  在開始商議削藩時,建文帝採納齊泰、黃子澄之言,說以天下遏制一方十分容易。在屢次失敗後,便開始後悔,因此進退失措。當燕兵日益進逼時,又將齊泰召回。齊泰未到,京城已不能守,齊泰逃往外郡,企圖復興。當時朝廷急於重金懸賞齊泰。齊泰騎上用墨塗黑的白馬逃走,馬跑了一段遠路後,汗出墨退。有的人說“:這是齊尚書的馬。”齊泰就這樣被捉送京,同黃子澄、方孝孺一起不屈而死。齊泰的堂兄弟齊敬宗等都被牽連而死,其叔叔齊時永、齊陽彥等則被貶戍邊。其子剛剛六歲,被免死發配,仁宗時被赦回京。

  黃子澄,名..,以字行世,分宜人。洪武十八年(1385)會試第一。由編修進升為修撰,在東宮伴讀,屢升至太常寺卿。

  惠帝為皇太孫時,曾坐在東角門對黃子澄說“:諸王位尊輩高,擁有重兵,且多不法,怎麼辦呢?”黃子澄回答說:“諸王的護衛兵,只足以自守,倘若有變,出以六師,他們誰能抵擋得住呢?漢七國並非不強,而最終卻滅亡了。大小強弱視情勢各不相同,而順逆之理也各異。”皇太孫覺得他說得在理。即位之後,便命黃子澄兼翰林學士,與齊泰同參國政,並對他說“:先生還記得昔日東角門之言嗎?”黃子澄叩首回答“:不敢忘記。”退朝之後與齊泰商議,齊泰認為要先謀取燕。黃子澄則說:“不能這樣,周、齊、湘、代、岷諸王,在先帝時,尚且經常違法,因此削之有名。而今如欲問罪,應當從周開始。周王是燕王的親弟弟,削除周王便是剪去燕王的手足。”兩人議定,第二天便去向皇上建議。

  正逢當時有人說周王朱木肅違法。於是便命李景隆率軍前去襲擊,將其捉拿,周王的供詞牽連湘、代諸王府。於是惠帝便將朱木肅及岷王朱木便廢為庶人,將代王朱桂幽禁於大同,將齊王朱..囚於京城。湘王朱柏則自焚而死。又將周王一事下到燕議罪,燕王上書再三援救。惠帝覽書惻然,說此事應當停止了。黃子澄與齊泰進行規勸,沒有結果,出去之後兩人互相說道:“而今事勢如此,怎麼能不做一決斷?”第二天又向皇上進言說:“現在所擔心的只有燕王了,應當趁他生病時前去襲擊。”惠帝猶豫道“:朕即位不久,連罷諸王,如又削燕王,我怎麼去向天下解釋呢?”黃子澄回答說“:要先發制人,不要為人所制。”惠帝又說:“燕王智勇雙全,善於用兵,雖然有病,恐怕突然襲擊他也難以謀取。”此事乃止。於是命都督宋忠調遣防邊官軍駐紮開平,挑選精壯的燕府護衛隸屬宋忠麾下,並將護衛胡騎指揮關童等召入京城,以削弱燕。又調北平永清左、右衛官軍分駐彰德、順德,都督徐凱在臨清練兵,耿王獻在山海關練兵,以控制北平。這些全是齊泰、黃子澄的主意。當時燕王擔憂不已,因為他的三個兒子都在京城,因此便稱自己病重,請求讓他們返回。齊泰想將三人逮捕,黃子澄則說:“不如放他們回去,以示對他並未懷疑,這樣便可襲而取之。”就這樣放回了三人。不久,燕軍起兵,燕王在將吏面前哭著發誓說:“陷害諸王,並非天子之意,而是奸臣齊泰、黃子澄所為。”

  開始皇上信任黃子澄與齊泰,迅速發兵削藩。但這兩人本是書生,兵事非其所長。當耿炳文兵敗時,黃子澄說勝敗乃兵家常事,不足以憂慮,因而推薦曹國公李景隆擔負大任。皇上於是便命李景隆代替耿炳文,而李景隆也無所作為,連敗於鄭村壩、白溝河,喪失軍隊輜重、士兵馬匹數十萬。不久,又敗於濟南城下。皇上急忙將李景隆召回,赦免其死罪。黃子澄痛哭,請治其罪。皇上不聽。黃子澄拍著胸脯說:“大勢已去,我推薦李景隆而誤國,萬死不足以贖罪。”

  當燕兵逐漸向南推進時,黃子澄與齊泰一同遇貶在外,被密令募兵。黃子澄微服由太湖至蘇州,與知府姚善倡義勤王。姚善上奏說“:黃子澄之才足以抵禦災難,不應當將他拋棄在清閒僻遠之地,而令敵人高興。”皇上又召見黃子澄,他還未到,京城便已失陷了。黃子澄想與姚善航海求救兵。姚善不同意,於是便與嘉興楊任圖謀舉事,被人告發,都被逮捕。黃子澄至京,成祖親自責問。但他抗辯不屈,被施磔刑而死。其族人無論年老年少一律處斬,姻親黨羽全部戍邊。他的一子變姓改名田徑,後遇赦,在湖廣咸寧安家。正德年中,進士黃表是他的後代。

  方孝孺,字希直,另有一字叫希古,寧海人。他父親名叫克勤,洪武年間的循吏。《明史》中另有傳記。方孝孺年幼時就機警聰明,目光炯炯有神。讀書每天都有長進,人們都稱他為“小韓子”。長大後,方孝孺拜宋濂為師。但宋濂門下的知名學士都不如他,就連前輩胡翰、蘇伯衡都自認不如。方孝孺沒有拘泥文學、藝術,常以彰明王道、致太平為己任。方孝孺曾經患病,家中無糧,家人告訴他,誰知他卻笑著說:“古人有三十天只食九天的先例,貧窮難道只我一人嗎?”他的父親克勤因“空印”案而被殺,他護喪葬歸故里,路人都為之哀痛。待喪事一完,他又立即從學宋濂,直至畢業。

  洪武十五年(1382),由於吳沉、楊樞的推薦,方孝孺得到皇上的召見。太祖看他舉止端整,十分高興,就對太子說:“這個年青人,今後應該發揮他的才華。”並禮節性地把他遣送回去。後來因仇家連累,方孝孺被逮送到京城,太祖看到他的名字後,下令釋放他。二十五年,又因推薦被召到京城。太祖說“:現在還不是使用方孝孺的時候。”任命他為漢中教授。方孝孺每天對儒生講學孜孜不倦。蜀獻王得知他的賢良,就聘任他為王子的老師。每每見到他,都和他陳說道德倫理,蜀獻王對他十分尊重,並把他讀書的屋子命名為“正學”。

  到了惠帝即位,召方孝孺為翰林侍講。第二年升為侍講學士,國家遇有大事常常向他諮詢。惠帝喜歡讀書,每當遇到疑問時就召他講解。上朝奏事,君臣在朝廷面議可否,有時就命令方孝孺到屏風前批答。當時明廷正在編撰《太祖實錄》和《類要》等書,方孝孺都擔任總裁。變更官制後,方孝孺為文學博士。燕王起兵以後,朝廷商議征討,詔令、檄文都出自方孝孺之手。

  建文三年(1401),燕兵侵佔了大名。燕王聽說齊泰、黃子澄已逃竄,上奏請求罷免盛庸、吳傑、平安的兵權。方孝孺建議說“:燕兵久住大名,天氣很熱又下雨,不打仗他們自己也會疲勞。應立即命令遼東諸將進入山海關進攻永平、真定,諸將過盧溝橋進攻北平,對方一定會回救。我方用大兵斷其後,這樣就可以擒拿賊王。現在燕王奏書剛到,應暫且答書,這樣,往返需要一個多月,敵方將士心理懈怠。當我方謀劃已定,形勢又極為有利,便可一舉克敵。這並不是很困難的事。”皇上覺得十分有理,於是就命令方孝孺草擬詔書,派大理寺少卿薛巖飛馬馳送詔書到燕,完全赦免燕的反叛之罪,要求他們收兵迴歸藩地。又給薛巖帶上皇上數千言的手諭,讓他帶到燕王的軍隊中,秘密散發到將士手中。但事到臨頭,薛巖隱藏宣諭不敢取出,燕王也不遵奉皇帝的詔令。

  五月,吳傑、平安、盛庸帶兵騷擾燕軍的糧道。燕王再次派遣指揮武勝上書請求皇上罷前線軍隊。皇帝準備同意撤兵。但方孝孺說:“撤兵容易,再次集聚軍隊就難了,不要被燕王的言語所迷惑。”皇帝於是下令殺了武勝,以此來斷絕和燕國的交往。沒多久,燕軍侵掠沛縣,並燒燬糧船。當時黃河以北的軍隊疲累而無戰功,而德州的運糧道路又被截斷。為此,孝孺深感憂慮。燕世子仁厚,他的弟弟高煦狡詐,得寵於燕王,曾想爭奪嫡長子之位。方孝孺想用計挑起他們內亂。於是方孝孺向建文帝稟明計劃,並派錦衣衛千戶張安帶著蓋有皇帝印章的書信,賜封燕世子。世子拿到信函並不拆封,並將張安一起送到燕王軍帳裡。於是離間之計失敗了。

  第二年五月,燕軍打到了長江以北,皇帝下詔書徵集全國的軍隊。方孝孺說“:事情已經十分緊急。可派人前往說和,許以割地,爭取拖延幾天時間。東南募兵已逐漸雲集,北方的軍隊不擅長水戰,如果兩軍在長江上決戰,勝負就難以預料了。”建文帝派慶成郡主前往燕軍中,陳說了孝孺的意思。但是,燕王不聽。建文皇帝命令眾將率水師彙集在長江上,但明戰將陳蠧率領戰艦向燕軍投降了。燕軍於是渡過了長江,當時是六月三日。建文帝憂慮懼怕,有的勸說皇上移宮他處,再圖復興大業。方孝孺力請皇上堅守京城等待援兵的到來。即使失敗,也是為社稷而亡。十三日,京城的金川門被開啟了,燕軍入城,建文帝自焚而死。當日,方孝孺被抓進監獄。

  這以前,成祖發兵北平,姚廣孝向成祖請託方孝孺時說:“兵臨城下那一天,孝孺一定不會投降,請不要殺他。如果殺了方孝孺,就會斷絕天下的讀書人。”成祖點頭答應。攻下南京後,想讓方孝孺草擬詔書。方孝孺被召到宮殿後,悲慟之聲響徹大殿。成祖從殿座走到方孝孺的身邊安慰他說“:先生不要自己苦自己,我不過是效法周公輔佐成王罷了。”方孝孺問:“成王在哪裡?”成祖回答說:“他已自焚而死。”方孝孺又問:“為什麼不立成王的兒子為皇呢?”成祖回答說:“老百姓信賴年長的君王。”方孝孺又問:“為什麼不立成王的弟弟為皇呢?”成祖回答說“:這是我們家庭內部的事。”要左右把筆和紙拿給方孝孺,說:“詔告天下,非先生起草的詔書不可。”方孝孺把筆扔到地上,又哭又罵說:“死就死吧,詔書我是不會起草的。”成祖大怒,命令斬首示眾。方孝孺從容就義,臨死前做絕命詞說“:天降大亂啊又有誰知道其中的緣由,奸臣得計謀奪國家,忠臣發憤啊又血淚交流,以身來殉先君又還有何求。唉!如此這般方能死無怨尤。”當時方孝孺年僅四十六歲。他的學生德慶侯廖永忠的孫子廖鏞和他的弟弟廖銘把方孝孺的屍體殮葬於聚寶門外的山上。

  方孝孺的哥哥叫方孝聞,勤奮好學,為人忠厚,他比方孝孺先死。弟弟方孝友與方孝孺同時被殺,臨死前也賦一首。方孝孺的妻子鄭氏及兩個兒子方中憲、方中愈先後上吊身亡,兩個女兒也投秦淮河而死。

  方孝孺工於文章,其文清純深邃,雄偉豪邁。他的每一篇文章問世,海內都爭相傳誦。永樂年間,凡藏有方孝孺文章的都論以死罪。方孝孺的學生王禾餘暗中把他的文章收集編寫成《侯城集》,方孝孺的文章因此得以流傳後世。

  仁宗即位,示諭禮部:“建文時的各位大臣,已經蒙受了殺戮之禍,他們的家屬淪為官籍奴僕者,都釋放為民,並歸還田土。其外親戍邊者,除留一人戍所外,其餘的都遣放回家。”萬曆十三年(1585)三月,釋放了因方孝孺案株連而戍邊者的後代,浙江、江西、福建、四川、廣東共計一千三百多人。方孝孺已經沒有後代了,唯獨方克勤的弟弟方克家有個兒子叫方孝復。洪武二十五年(1393),方孝復曾經上書朝廷,請求減免信國公湯和給寧海所增加的賦稅,被貶戍慶遠衛,株連時因軍籍免。方孝復的兒子名叫方琬,後被釋放為民。世宗時,松江人俞斌自稱是方孝孺的後代,一時士大夫深信不疑,編纂《歸宗錄》。後來方氏發覺俞斌不是方孝孺的後代,於是就將實情告訴了官府,這一騙局也就結束。神宗初年,下詔令褒獎建文時的忠臣,在南京建立表忠祠,排位第一的是徐輝祖,排位第二的是方孝孺。

  練子寧,名安,以字行世,新淦人。父親練伯尚,工於詩詞。洪武年初,練子寧負責起居注,因直言相陳而被貶出外任職,最後為鎮安通判。

  練子寧英才超群,十八年(1385)以貢生身份參加廷試對策,極力申言:“天下人才有限,陛下怎麼忍心因區區小事,而放任無窮無盡的誅殺,又將靠什麼去治國呢?”太祖嘉賞其用心,將他提拔為一甲第二名,授為翰林修撰。練子寧遭母喪,力行古禮。服喪完畢,恢復官職,升任工部侍郎。

  建文初年,練子寧與方孝孺同為惠帝所信用,改任吏部左侍郎,以考核官吏是否賢能,而決定其升降為己任,對此多有建議。不久,練子寧被授為御史大夫。燕軍兵起,李景隆北征屢敗,應詔返京。練子寧在朝中歷數其罪,請求處死他,皇上不聽,練子寧便叩首憤激大喊道:“壞陛下事者,就是此賊,死有餘辜。即使陛下赦免了李景隆,一定不要赦免微臣。”然後大哭求死,皇上為此只得罷朝。宗人府經歷宋徵、御史葉希賢都堅決上疏說李景隆出戰失利喪師,存有二心,應當處斬。皇上全不採納。燕兵渡淮之後,靖江府長史蕭用道、衡府紀善周是修上書談論大計,斥責當權者。上書被下到廷臣商議,當權者盛氣十足,辱罵蕭、週二人。練子寧說道:“國事至此,你們還不能容許上言者嗎?”辱罵者羞愧而止。

  燕王即位,練子寧被綁至京。出語不遜,被施磔刑而死,其家被滅族,姻親全部戍邊,練子寧的堂侄練大亨,任嘉定知縣,獲悉此事,便與其妻投劉家河而死。同鄉人徐子權以進士身份任刑部主事,聽說練子寧的死訊,痛哭賦詩後上吊而死。

  練子寧善寫文章,方孝孺稱其多學而富文采。弘治年中,王佐刊刻其遺文,稱為《金川玉屑集》。提學副使李夢陽設立金川書院以祭祀練子寧,將其堂命名為“浩然”。

  卓敬,字惟恭,瑞安人。他穎悟過人,讀書一目十行。洪武二十一年(1388)考中進士。被任命為戶科給事中,為人耿直,不避權勢。當時制度還不完備,諸王的服飾、車馬模仿太子。卓敬乘機說道“:京城為天下效仿。陛下對諸王如不趁早分辨等級、威嚴,而使他們的服飾與太子相同,從而嫡庶混亂,尊卑無序,何以令天下?”皇上說:“你說得對,朕還沒有考慮到此。”因而更加器重他。他日與同僚覲見,恰好八十一人,太祖命他們改稱元士。隨即以六科為政事本源,又改稱源士。不久,重又稱給事中。卓敬歷任戶部侍郎。

  建文初年,卓敬秘密上疏說:“燕王智謀絕倫,並有雄才大略,酷似高皇帝。北平地勢優越,兵精馬壯,金、元即由此興起。現在應當將他改封南昌,萬一有變,也容易控制。事情即將萌發而未行動,那是由於時機未到,而考慮可以行動的時間則要依據形勢。形勢還未成熟時便不能做出決斷,而時機還未明朗便不能給予明察。”上奏到達朝廷,第二天皇上召問卓敬。卓敬叩首道“:微臣所言乃天下至計,願陛下明察。”但是此事最終就此而止。

  燕王即位,卓敬被捕,明成祖指責他曾建議改封一事,離間骨肉之情。卓敬厲聲說道:“可惜先帝沒有采納我的建議。”皇上十分生氣,但仍憐惜其才,下令將他下獄,派人以管仲、魏徵之事相勸。卓敬流著淚說:“身為人臣,只有以死相報。先皇帝曾無過失,忽然被橫行篡奪,我恨不得立即死去,到地下去見先皇,你還想讓我為你效力嗎?”皇上還是不忍殺他。姚廣孝以前與卓敬有隔閡,便進勸皇上“:卓敬之言如果真的被採用,皇上難道還會有今日嗎?”皇上這才處死卓敬,並滅其三族。

  卓敬言行慷慨,風流倜儻,善於談論,凡天官、輿地、律歷、兵刑諸家無不廣泛研究。成祖曾嘆道“:國家培養人才三十年,唯得一卓敬。”萬曆年初,朝廷採納御史屠叔方的建議,為卓敬修墓建祠。

補充糾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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