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史》列傳·卷一百零三

卷一百零三原文

  王治 欧阳一敬(胡应嘉) 周弘祖(岑用宾 邓洪震) 詹仰庇 骆问礼(杨松 张应治) 郑履淳 陈吾德(李已 胡涍) 汪文辉 刘奋庸(曹大埜)

  王治,字本道,忻州人。嘉靖三十二年进士。除行人,迁吏科给事中。寇屡盗边,边臣多匿不奏;小胜,文臣辄冒军功。治请临阵斩获,第录将士功;文臣及镇帅不亲搏战者止赐赉。从之,再迁礼科左给事中。

  隆庆元年,偕御史王好问核内府诸监局岁费。中官崔敏请止之,为给事中张宪臣所劾。得旨:“诏书所载者,自嘉靖四十一年始,听治等详核。不载者,已之。”治等力争,不许。事竣,劾中官赵廷玉、马尹干没罪,诏下司礼监按问。寻上疏陈四事:“一、定宗庙之礼以隆圣孝。献皇虽贵为天子父,未尝南面临天下;虽亲为武宗叔,然尝北面事武宗。今乃与祖宗诸帝并列,设位于武宗右,揆诸古典,终为未协。臣以为献皇祔会太庙,不免递迁。若专祀世庙,则亿世不改。乞敕廷臣博议,务求至当。一、谨燕居之礼以澄化源。人主深居禁掖,左右便佞窥伺百出,或以燕饮声乐,或以游戏骑射。近则损敝精神,疾病所由生。久则妨累政事,危乱所由起。比者人言籍籍,谓陛下燕闲举动,有非谅闇所宜者。臣窃为陛下虑之。”其二,请勤朝讲、亲辅弼。疏入,报闻。

  进吏科都给事中。劾蓟辽总督都御史刘焘、南京督储都御史曾于拱不职,于拱遂罢。山西及蓟镇并中寇,治以罪兵部尚书郭乾、侍郎迟凤翔,偕同官欧阳一敬等劾之。诏罢乾,贬凤翔三秩视事。部议恤光禄少卿马从谦。帝不许,治疏争。帝谓从谦所犯,比子骂父律,终不允。治又请追谥何瑭,雪夏言罪,且言大理卿朱廷立、刑部侍郎詹瀚共锻成夏言、曾铣狱,宜追夺其官。咸报可。明年,左右有言南海子之胜者,帝将往幸。治率同官谏,大学士徐阶、尚书杨博、御史郝杰等并阻止,皆不听。至则荒莽沮湿,帝甚悔之。治寻擢太仆少卿,改大理,进太仆卿。忧归,卒。

  欧阳一敬,字司直,彭泽人。嘉靖三十八年进士。除萧山知县。征授刑科给事中。劾太常少卿晋应槐为文选郎时劣状,而南京侍郎傅颐、宁夏巡抚王崇古、湖广参政孙弘轼由应槐进,俱当罢。吏部为应槐等辨,独罢颐官。未几,劾罢礼部尚书董份。三迁兵科给事中。言广西总兵当用都督,不当用勋臣。因劾恭顺侯吴继爵,罢之,以俞大猷代。寇大入陕西,劾总督陈其学、巡抚戴才,俱夺官。又以军政劾英国公张溶,山西、浙江总兵官董一奎、刘显,掌锦衣卫都督李隆等九人不职。溶留,余俱贬黜。

  自严嵩败,言官争发愤论事,一敬尤敢言。隆庆元年正月,吏部尚书杨博掌京察,黜给事中郑钦、御史胡维新,而山西人无下考者。吏科给事中胡应嘉劾博挟私愤,庇乡里。应嘉先尝劾高拱,拱修郤,将重罪之。徐阶等重违拱意,且以应嘉实佐察,初未言,今党同官妄奏,拟旨斥为民。言路大哗。一敬为应嘉讼,斥博及拱。诋拱奸险横恶,无异蔡京,且言:“应嘉前疏臣与闻,黜应嘉不若黜臣。”会给事中辛自修、御史陈联芳疏争,阶乃调应嘉建宁推官。一敬寻劾拱威制朝绅,专柄擅国,亟宜罢。不听。逾月,御史齐康劾阶。诸给事御史以康受拱指,群集阙下,詈而唾之。一敬首劾康,康亦劾一敬。时康主拱,一敬主阶,互指为党。言官多论康,康竟坐谪。

  已,陈兵政八事,部皆议行。南京振武营兵由此罢。湖广巡按陈省劾太和山守备中官吕祥,诏征祥还,罢守备官。未几,复遣监丞刘进往代。一敬言:“进故名俊,守显陵无状。肃皇帝下之狱,充孝陵卫净军,今不宜用。”从之。中官吕用等典京营,一敬力谏,事寝。黔国公沐朝弼残恣,屡抗诏旨。一敬请治其罪,报可。俄擢太常少卿。拱再起柄政,一敬惧,即日告归,半道以忧死。时应嘉已屡迁参议,忧归,闻拱再相,亦惊怖而卒。

  应嘉,沐阳人。由宜春知县擢吏科给事中。三迁都给事中。论侍郎黄养蒙、李登云及布政使李磐、侯一元不职,皆罢去。登云者,大学士高拱姻也。应嘉策拱必害己,遂并劾拱,言:“拱辅政初,即以直庐为隘,移家西安门外,夤夜潜归。陛下近稍违和,拱即私运直庐器物于外。臣不知拱何心。”疏入,拱大惧,亟奏辩。会帝崩,得不竟。拱以此衔应嘉。穆宗嗣位,应嘉请帝御文华殿与辅臣面议大政,召访诸卿顾问侍从,令科臣随事驳议。帝纳焉。应嘉居谏职,号敢言。然悻悻好搏击,议者颇以倾危目之。

  周弘祖,麻城人。嘉靖三十八年进士。除吉安推官。征授御史,出督屯田、马政。隆庆改元,司礼中贵及藩邸近侍荫锦衣指挥以下至二十余人。弘祖驰疏请止赉金币,或停世袭,且言:“高皇帝定制,宦侍止给奔走扫除,不关政事。孝宗召对大臣,宦侍必退去百余武,非惟不使之预,亦且不使之闻。愿陛下勿与谋议,假以嚬笑,则彼无乱政之阶,而圣德媲太祖、孝宗矣。臣又闻先帝初载,欲荫太监张钦义子锦衣,兵部尚书彭泽执奏再四。今赵炳然居泽位,不能效泽忠,无所逃罪。”报闻。已,请汰内府监局、锦衣卫、光禄寺、文思院冗员,复嘉靖初年之旧,又请仿行古社仓制。诏皆从之。

  明年春,言:“近四方地震,土裂成渠,旗竿数火,天鼓再鸣,陨星旋风,天雨黑豆,此皆阴盛之徵也。陛下嗣位二年,未尝接见大臣,咨访治道。边患孔棘,备御无方。事涉内庭,辄见挠沮,如阅马、核库,诏出复停。皇庄则亲收子粒,太和则榷取香钱,织造之使累遣,纠劾之疏留中。内臣爵赏谢辞,温旨远出六卿上,尤祖宗朝所绝无者。”疏入,不报。其冬诏市珍宝,魏时亮等争,不听。弘祖复切谏。寻迁福建提学副使。大学士高拱掌吏部,考察言官,恶弘祖及岑用宾等,谪弘祖安顺判官,用宾宜川县丞。

  用宾,广东顺德人。官南京给事中,多所论劾。又尝论拱很愎,以故拱憾之,出为绍兴知府。既中以察典,遂卒于贬所。而弘祖谪未几,拱罢,量移广平推官,万历中,屡迁南京光禄卿。坐朱衣谒陵免。

  当隆庆初,以地震言事者,又有邓洪震,宣化人。时为兵部郎中,上疏曰:“入夏以来,淫雨弥月。又京师去冬地震,今春风霾大作,白日无光。近大同又报雨雹伤物,地震有声。陛下临御甫半年,灾异叠见。传闻后宫游幸无时,嫔御相随,后车充斥。左右近习,滥赐予。政令屡易,前后背驰,邪正混淆,用舍犹豫。万一奸宄潜生,寇戎轶犯,其何以待之?”帝纳其言,下礼官议修省。洪震寻以疾归。万历改元,督抚交章论荐,竟不起。

  詹仰庇,字汝钦,安溪人。嘉靖四十四年进士。由南海知县征授御史。隆庆初,穆宗诏户部购宝珠,尚书马森执奏,给事中魏时亮、御史贺一桂等继争,皆不听。仰庇疏言:“顷言官谏购宝珠,反蒙诘让。昔仲虺戒汤不迩声色,不殖货利;召公戒武王玩人丧德,玩物丧志。汤、武能受二臣之戒,绝去玩好,故圣德光千载。若侈心一生,不可复遏,恣情纵欲,财耗民穷。陛下玩好之端渐启,弼违之谏恶闻,群小乘隙,百方诱惑,害有不胜言者。况宝石珠玑,多藏中贵家,求之愈急,邀直愈多,奈何以有用财,耗之无用之物。今两广需饷,疏请再三,犹靳不予,何轻重倒置乎!”不报。三年正月,中官制烟火,延烧禁中庐舍,仰庇请按治。左右近习多切齿者。

  帝颇耽声色,陈皇后微谏,帝怒,出之别宫。外庭皆忧之,莫敢言。仰庇入朝,遇医禁中出。询之,知后寝疾危笃,即上疏言:“先帝慎择贤淑,作配陛下,为宗庙社稷内主。陛下宜遵先帝命,笃宫闱之好。近闻皇后移居别宫,已近一载,抑郁成疾,陛下略不省视。万一不讳,如圣德何?臣下莫不忧惶,徒以事涉宫禁,不敢颂言。臣谓人臣之义,知而不言,当死;言而触讳,亦当死。臣今日固不惜死,愿陛下采听臣言,立复皇后中宫,时加慰问,臣虽死贤于生。”帝手批答曰:“后无子多病,移居别宫,聊自适,以冀却疾。尔何知内庭事,顾妄言。”仰庇自分得重谴,同列亦危之。及旨下,中外惊喜过望,仰庇益感奋。

  亡何,巡视十库,疏言:“内官监岁入租税至多,而岁出不置籍。按京城内外园廛场地,隶本监者数十计,岁课皆属官钱,而内臣假上供名,恣意渔猎。利填私家,过归朝宁。乞备核宜留宜革,并出入多寡数,以杜奸欺。再照人主奢俭,四方系安危。陛下前取户部银,用备缓急。今如本监所称,则尽以创鳌山、修宫苑、制鞦韆、造龙凤舰、治金柜玉盆。群小因干没,累圣德,亏国计。望陛下深省,有以玩好逢迎者,悉屏出罪之。”宦官益恨。故事,诸司文移往还及牧民官出教,用“照”字,言官上书无此体。宦官因指“再照人主”语,为大不敬。帝怒,下诏曰:“仰庇小臣,敢照及天子,且狂肆屡不悛。”遂廷杖百,除名,并罢科道之巡视库藏者。南京给事中骆问礼、御史余嘉诏等疏救,且言巡视官不当罢。不纳。仰庇为御史仅八月,数进谠言,竟以获罪。

  神宗嗣位,录先朝直臣。以仰庇在京时尝为商人居间,不得内召,除广东参议。寻乞归。家居十余年,起官江西。再迁南京太仆少卿。入为左佥都御史,进左副都御史。仰庇初以直节负盛名,至是为保位计,颇不免附丽。饶伸以科场事劾大学士王锡爵、左都御史吴时来,仰庇即劾伸。进士薛敷教劾时来及南京右都御史耿定向,仰庇未及阅疏,即论敷教排陷大臣,敷教坐废。及吏部侍郎赵焕、兵部侍郎沈子木相继去,仰庇谋代之,踪迹颇著。给事中王继光、主事姜士昌、员外郎赵南星、南京御史王麟趾等交章论列。仰庇不自安,屡求去。帝虽慰留,而众议籍籍不止。稍迁刑部右侍郎。移疾归,久之卒。

  骆问礼,诸暨人。嘉靖末进士。历南京刑科给事中。隆庆三年,陈皇后移别宫,问礼偕同官张应治等上言:“皇后正位中闱,即有疾,岂宜移宫。望亟返坤宁,毋使后世谓变礼自陛下始。”不报。给事张齐劾徐阶,为廷臣所排,下狱削籍。问礼独言齐赃可疑,不当以纠弹大臣实其罪。张居正请大阅,问礼谓非要务,而请帝日亲万几,详览奏章。未几,劾诚意伯刘世延、福建巡抚涂泽民不职,帝并留之。

  帝初纳言官请,将令诸政务悉面奏于便殿,问礼遂条上面奏事宜。一言:“陛下躬揽万几,宜酌用群言,不执己见,使可否予夺,皆合天道,则有独断之美,无自用之失。”二言:“陛下宜日居便殿,使侍从官常在左右,非向晦不入宫闱,则涵养薰陶,自多裨益。”三言:“内阁政事根本,宜参用诸司,无拘翰林,则讲明义理,通达政事,皆得其人。”四言“诏旨必由六科,诸司始得奉行,脱有未当,许封还执奏。如六科不封驳,诸司失检察者,许御史纠弹。”五言:“顷诏书两下,皆许诸人直言。然所采纳者,除言官与一二大臣外,尽付所司而已。宜益广言路,凡臣民章奏,不惟其人惟其言,令匹夫皆得自效。”六言:“陛下临朝决事,凡给事左右,如传旨、接奏章之类,宜用文武侍从,毋使中官参与,则窥窃之渐,无自而生。”七言:“士习倾危,稍或异同,辄加排陷。自今凡议国事,惟论是非,不徇好恶。众人言未必得,一人言未必非,则公论日明,士气可振。”八言:“政令之出,宜在必行。今所司题覆,已报可者未见修举,因循玩悽,习为故常。陛下当明作于上,敕诸臣奋励于下,以挽颓惰之风”。九言:“面奏之仪,宜略去繁文,务求实用,俾诸臣入而敷奏,退而治事,无或两妨,斯上下之交可久。”十言:“修撰、编检诸臣,宜令更番入直,密迩乘舆,一切言动,执简侍书。其耳目所不及者,诸司或以月报,或以季报,令得随事纂缉,以垂劝戒。”

  疏奏,帝不悦。宦侍复从中构之,谪楚雄知事。明年,吏部举杂职官当迁者,问礼及御史杨松在举中。帝曰:“此两人安得遽迁,俟三年后议之。”万历初,屡迁湖广副使,卒。

  杨松,河南卫人。历官御史,巡视皇城。尚膳少监黄雄征子钱与民哄,兵马司捕送松所。事未决,而内监令校尉趣雄入直,诡言有驾帖。松验问无有,遂劾雄诈称诏旨。帝令黜兵马司官,而镌松三秩,谪山西布政司照磨。神宗立,擢庐州推官,终山西副使。

  张应治,秀水人。在垣中抗疏,多可称。为高拱所恶,出为九江知府。终山东副使。

  郑履淳,字叔初,刑部尚书晓子也。举嘉靖四十年进士,除刑部主事,迁尚宝丞。隆庆三年冬,疏言:

  顷年以来,万民失业,四方多故,天鸣地震,灾害洊臻,正陛下宵旰忧勤时也。夫饥寒迫身,易为衣食,嗷嗷赤子,圣主之所以为资。不及今定周家桑土之谋,切虞廷困穷之惧,则上天所以警动海内者,适足以资他人矣。今最急莫如用贤。陛下御极三祀矣,曾召问一大臣,面质一讲官,赏纳一谏士,以共画思患豫防之策乎?高亢暌孤,乾坤否隔,忠言重折槛之罚,儒臣虚纳牖之功,宫闱违脱珥之规,朝陛拂同舟之义。回奏蒙谴,补牍奚从?内批径出,封还何自?纪纲因循,风俗玩悽。功罪罔核,文案徒繁。阍寺潜为厉阶,善类渐以短气。言涉宫府,肆挠多端。梗在私门,坚持不破。万众惶惶,皆谓群小侮常,明良疏隔,自开辟以来,未有若是而永安者。伏愿奋英断以决大计,勿为小故之所淆;弘浚哲以任君子,勿为嬖昵之所惑。移美色奇珍之玩而保疮痍,分昭阳细务之勤而和庶政。以蛮裔为关门劲敌,以钱谷为黎庶脂膏。拔用陆树声、石星之流,嘉纳殷士儋、翁大立诸疏。经史讲筵,日亲无倦。臣民章奏,与所司面相可否。万几之裁理渐熟,人才之邪正自知。察变谨微,回天开泰,计无逾于此。

  疏入,帝大怒,杖之百,系刑部狱数月。刑科舒化等以为言,乃释为民。神宗立,起光禄少卿,卒。

  陈吾德,字懋修,归善人。嘉靖四十四年进士。授行人。隆庆三年,擢工科给事中。两广多盗,将吏率虚文罔上。吾德列便宜八事,皆允行。明年正月朔,日有食之,已而月复食。吾德言:“岁首日月并食,天之大灾,陛下宜屏斥一切玩好,应天以实。”诏遣中官督织造,吾德偕同官严用和切谏,报闻。帝从中官崔敏言,命市珍宝,户部尚书刘体乾、户科都给事中李已执奏,不从。吾德复偕已上疏曰:“伏睹登极诏书,罢采办,蠲加派,且云‘各监局以缺乏为名,移文苛取,及所司阿附奉行者,言官即时论奏,治以重典’,海内闻之,欢若更生。比者左右近习,干请纷纭,买玉市珠,传帖数下。人情惶骇,咸谓诏书不信,无所适从。迩时府库久虚,民生困瘁,司度支者日夕忧危。陛下奈何以玩好故,费数十万赀乎!敏等献谄营私,罪不可宥。乞亟谴斥,以全诏书大信。”帝震怒,杖已百,锢刑部狱,斥吾德为民。

  神宗嗣位,起吾德兵科。万历元年,进右给事中。张居正柄国,谏官言事必先请,吾德独不往。礼部主事宋儒与兵部主事熊敦朴不相能,诬敦朴欲劾居正,属尚书谭纶劾罢之。既而诬渐白,吾德遂劾儒,亦谪之外。居正以吾德不白己,嗛之。未几,争成国公朱希忠赠定襄王爵,益忤居正。及慈宁宫后室灾,吾德力争,出为饶州知府。有盗建昌王印章者,遁之南京见获。居正客操江都御史王篆坐吾德部下失盗,谪马邑典史。御史又劾其莅饶时违制讲学,用库金市学田,遂除名为民。居正死,荐起思州推官,移宝庆同知,皆以亲老不赴。后终湖广佥事。

  李已,字子复,磁人。嘉靖四十四年进士。除太常博士,擢礼科给事中。隆庆中,频诏户部有所征索。尚书刘体乾辄执奏,已每助之,以是积失帝意。及争珍宝事,遂得祸。未几,刑科给事中舒化等请释已,刑部尚书葛守礼等因言:“朝审时,重囚情可矜疑者,咸得末减。已及内犯张恩等十人,谳未定,不列朝审中。苟瘐死犴狴,将累深仁。”帝乃释已,恩等系如故。法司以恩等有内援,欲借以脱已。及已独释,众翕然称帝仁明。

  神宗立,荐起兵科都给事中。奏言:“陛下初基,弊端尽去,传奉一事,岂可尚踵故常。内臣即有勤劳,当优以金帛,名器所在,不容滥设。”帝嘉纳之。御史胡涍建言得罪,已首论救。寻劾兵部尚书谭纶去取边将不当。平江伯陈王谟罪废,复夤缘出镇湖广,已力争得寝。擢顺天府丞,迁大理右少卿。疏请改父母诰命,日已暮,逼禁门守者投入。帝怒,谪常州同知。

  初,已与吾德并敢言,已尤以直著。两遭摧抑,颇事营进。后为南京考功郎中。九年京察,希张居正指,与尚书何宽置司业张位、长史赵世卿察典,遂得擢南京尚宝卿。三迁右佥都御史,巡抚保定六府。逾年,罢归,卒。

  胡涍,字原荆,无锡人。嘉靖末举进士。历知永丰、安福二县,擢御史。神宗即位之六日,命冯保代孟冲掌司礼监,召用南京守备张宏。涍请严驭近习,毋惑谄谀,亏损圣德。保大怒,思倾之。其冬,妖星见,慈宁宫后延烧连房。涍乞遍察掖廷中曾蒙先朝宠幸者,体恤优遇,其余无论老少,一概放遣。奏中有“唐高不君,则天为虐”语。帝怒,问辅臣,二语所指为谁。张居正对曰:“涍言虽狂悖,心无他。”帝意未释,严旨谯让。涍惶恐请罪,斥为民。逾年,巡按御史李学诗荐涍。诏自后有荐者,并逮治涍。久之,卒。

  汪文辉,字德充,婺源人。嘉靖四十四年进士。授工部主事。隆庆四年,改御史。高拱以内阁掌吏部,权势烜赫。其门生韩楫、宋之韩、程文、涂梦桂等并居言路,日夜走其门,专务搏击。文辉亦拱门生,心独非之。明年二月,疏陈四事,专责言官。其略曰:

  先帝末年所任大臣,本协恭济务,无少衅嫌。始于一二言官见庙堂议论稍殊,遂潜察低昂、窥所向而攻其所忌。致颠倒是非,荧惑圣听,伤国家大体。苟踵承前弊,交煽并构,使正人不安其位,恐宋元祐之祸,复见于今,是为倾陷。

  祖宗立法,至精密矣,而卒有不行者,非法敝也,不得其人耳。今言官条奏,率锐意更张。部臣重违言官,轻变祖制,迁就一时,苟且允覆。及法立弊起,又议复旧。政非通变之宜,民无画一之守,是为纷更。

  古大臣坐事退者,必为微其词;所以养廉耻,存国体。今或掇其已往,揣彼未形,逐景循声,争相诟病,若市井哄瘩然。至方面重臣,苟非甚奸慝,亦宜弃短录长,为人才惜。今或搜抉小疵,指为大蠹,极言丑诋,使决引去。以此求人,国家安得全才而用之?是为苛刻。

  言官能规切人主,纠弹大臣。至言官之短,谁为指之者?今言事论人或不当,部臣不为奏覆,即愤然不平;虽同列明知其非,亦莫与辨,以为体貌当如是。夫臣子且不肯一言受过,何以责难君父哉?是为求胜。

  此四弊者,今日所当深戒。然其要在大臣取鉴前失,勿用希指生事之人。希指生事之人进,则忠直贞谅之士远,而颂成功、誉盛德者日至于前。大臣任己专断,即有阙失,孰从闻之?盖宰相之职,不当以救时自足,当以格心为本。愿陛下明饬中外,消朋比之私,还淳厚之俗,天下幸甚。

  疏奏,下所司。拱恶其刺己,甫三日,出为宁夏佥事。修屯政,蠲浮粮,建水闸,流亡渐归。御史富平孙丕扬忤拱,为希指者所劾。方行勘,文辉抗言曰:“毛举细故,齮晷正人,以快当路之私,我固不肯为,诸君亦不可也。”于是缓其事。未几,劾者先得罪去,丕扬竟获免。神宗嗣位,拱罢政,召为尚宝卿。寻告归。久之,有诏召用。未赴卒。

  刘奋庸,洛阳人。嘉靖三十八年进士。授兵部主事。寻改礼部兼翰林待诏。侍穆宗裕邸。进员外郎。穆宗即位,以旧恩,擢尚宝卿。已,藩邸旧臣相继柄用,独奋庸久不调。大学士高拱亦故官也,再起任事,颇专恣,奋庸疾之。隆庆六年三月,上疏曰:

  陛下践阼六载,朝纲若振饬,而大柄渐移;仕路若肃清,而积习仍故。百僚方引领以睹励精之治,而陛下精神志意渐不逮初。臣念潜邸旧恩,谊不忍默。谨条五事,以俟英断。

  一、保圣躬。人主一身,天地人神之主,必志气清明,精神完固,而后可以御万几。望凝神定志,忍性抑情,毋逞旦夕之娱,毋徇无涯之欲,则无疆之福可长保也。

  二、总大权。今政府所拟议,百司所承行,非不奉诏旨,而其间从违之故,陛下曾独断否乎?国事之更张,人才之用舍,未必尽出忠谋,协公论。臣愿陛下躬揽大权,凡庶府建白,阁臣拟旨,特留清览,时出独断,则臣下莫能测其机,而政柄不致旁落矣。

  三、慎俭德。陛下嗣位以来,传旨取银不下数十万,求珍异之宝,作鳌山之灯,服御器用,悉镂金雕玉。生财甚难,靡敝无纪。愿察内帑之空虚,思小民之艰苦,不作无益,不贵异物,则国用充羡,而民乐其生矣。

  四、览章奏。人臣进言,岂能皆当。陛下一切置不览,非惟虚忠良献纳之诚,抑恐权奸蔽壅,势自此成。望陛下留神章奏,曲垂容纳。言及君德,则反己自修;言及朝政,则更化善治。听言者既见之行事,而进言者益乐于效忠矣。

  五、用忠直。迩岁进谏者,或以勤政,或以节用,或以进贤退不肖,此皆无所利而为之;非若承望风旨,肆攻击以雪他人之愤,迎合权要,交荐拔以树淫朋之党者比也。

  愿恕狂愚之罪,嘉批鳞之诚,登之有位,以作士气,则谠规日闻,裨益非鲜。

  疏入,帝但报闻,不怒也。而附拱者谓奋庸久不徙官,怏怏风刺,相与诋訾之。给事中涂梦桂遂劾奋庸动摇国是。会给事中曹大埜亦劾拱十罪,帝斥之。给事中程文因奏拱竭忠报国,万世永赖,奋庸与大埜渐构奸谋,倾陷元辅,罪不可胜诛。章并下吏部。拱方掌部事,阳为二臣祈宽。帝不许,竟谪大埜乾州判官,奋庸兴国知州。梦桂、文皆拱门生。梦桂极诋奋庸,文则盛称颂拱,又尽举大埜奏中语代拱剖析,士论非之。奋庸谪官两月,会神宗即位,遂擢山西提学佥事。再迁陕西提学副使。以病乞归,卒。

  大埜,巴县人。其劾拱,张居正实使之。万历中,累迁右副都御史,巡抚江西。以贪劾免。

  赞曰:世宗之季,门户渐开。居言路者,各有所主,故其时不患其不言,患其言之冗漫无当,与其心之不能无私;言愈多,而国是愈益淆乱也。汪文辉所陈四弊,有旨哉!论明季言路诸臣,而考其得失,当于是观之。

卷一百零三譯文

  王治,字本道,忻州人。嘉靖三十二年(1553),考取進士。授職為行人,升任吏科給事中。敵寇屢次騷擾邊關,邊防大臣大都隱瞞不奏報;稍獲小勝,文官就冒領軍功。王治請求臨陣斬寇俘敵,按等差記錄將士們的功勳;文官和鎮中主帥不親身參戰搏擊的不做賞賜。皇帝聽從了建議。他又升任禮科的左給事中。

  隆慶元年(1567),與御史王好問一道核實內府各監局的年度開支。宦官崔敏請求終止此事,被給事中張憲臣彈劾。獲聖旨:“詔書所言,從嘉靖四十一年(1562)開始,聽從王治等人詳細核查。詔書沒有提及的,予以終止。”王治等人極力爭辯,沒有被同意。事情辦完了,彈劾宦官趙廷玉、馬尹侵吞國家財物的罪行,詔令司禮監負責查問。不久他上疏陳述四件事:“一,確定宗廟的禮儀以便隆肅聖上的孝道。獻皇雖然貴為天子的父親,卻沒有登基做皇帝;雖然親為武宗的叔叔,但曾經尊奉武宗。現在卻與各祖宗先帝並列,位置安排在武宗右方,考察諸多典制,終究沒有與此和洽的。我認為獻皇附祭於太廟,未免有僭越之嫌。如果專門祭祀世廟,就永世不做更改,請求敕令朝廷大臣廣做評議,務必要使此事辦得妥當。二,謹慎退朝而處的禮儀,以澄清教化之源。皇帝深居禁宮,左右奸佞之人就會窺伺時機百般討好,或者宴飲聲樂,或者遊戲騎射。近者損耗精神,由此滋生疾病。長久看就妨害政事,由此滋生危害與禍亂。近來眾人議論紛紛,稱陛下宴飲消閒的舉動,並非居喪帝王所適宜的。我暗暗替陛下憂慮。”其他二件事,請求皇帝勤於朝講、親近輔佐者。奏疏呈入宮中,皇帝答覆知道了。

  升遷為吏科都給事中。彈劾薊、遼總督都御史劉燾、南京督儲都御史曾於拱不稱職,曾於拱被罷免官職。山西與薊鎮同時受敵寇侵擾,王治歸罪於兵部尚書郭乾、侍郎遲鳳翔,與同官歐陽一敬等人彈劾他們。皇帝下詔書罷免了郭乾,將遲鳳翔貶職為三秩視事。部議撫卹光祿少卿馬從謙。皇帝不同意,王治上疏爭辯。皇帝稱馬從謙所犯罪行,如同兒子辱罵父親,最終不同意做撫卹。王治又奏請追封何王唐的諡號,為夏言昭雪平反,並且申訴說大理卿朱廷立、刑部侍郎詹瀚共同捏造了夏言、曾銑的冤案,應該追奪他們的官職。皇帝都答覆同意。第二年,左右大臣中有人稱南海子為勝景地,皇帝即將前往。王治率領同僚勸阻。大學士徐階、尚書楊博、御史郝傑等人一道阻止。皇帝全然不聽。到了目的地眼見一片低溼荒涼蒼莽之地,皇帝非常懊悔。王治立即被提升為太僕少卿,改任大理職,晉升太僕卿。奔父母喪事歸鄉,直至去世。

  歐陽一敬,字司直,彭澤人。嘉靖三十八年(1559)的進士。任命為蕭山知縣。徵招授職為刑科給事中。彈劾太常少卿晉應槐任文選郎時的劣跡,而且南京侍郎傅頤、寧夏巡撫王崇古、湖廣參政孫弘軾都是應槐選拔的,都應當被罷免。吏部替晉應槐等人辯解,只罷免了傅頤的官職。不久,彈劾並罷免了禮部尚書董份。

  三次調職後任兵科給事中。他說廣西總兵不應當任用都督,應當任用勳臣。於是彈劾恭侯吳繼爵並罷免了他,由俞大猷代替。敵寇大舉進攻陝西,他彈劾總督陳其學、巡撫戴才,一併剝奪他們的官職。又因軍政事務彈劾英國公張溶,山西、浙江總兵官董一奎、劉顯,執掌錦衣衛的都督李隆等九人不稱職。張溶留任,其餘的人都遭貶斥。

  自從嚴嵩倒臺,言官爭相鼓勇評論時事,歐陽一敬尤為敢說。隆慶元年(1567)正月,吏部尚書楊博執掌京城的察舉,罷黜給事中鄭欽、御史胡維新,但是山西籍人士沒有獲下考的。吏科給事中胡應嘉彈劾楊博心懷私人恩怨,庇護鄉里人士。胡應嘉以前曾經彈劾高拱,高拱記仇,將要從重治他的罪。徐階等人違拂高拱的心意,並且認為胡應嘉的確是輔佐察舉,起初沒有說什麼,現在他夥同同僚妄加上奏,擬將他貶斥為民。輿論譁然。歐陽一敬替胡應嘉訴訟,駁斥楊博和高拱。毀謗高拱奸險橫惡,與蔡京無異,並稱:“應嘉先前的奏疏我也聽說了,罷免應嘉不如罷免我。”遇上給事中辛自修、御史陳聊芳上疏爭辯,徐階便調應嘉為建寧推官。不久歐陽一敬彈劾高拱威制朝紳,專柄擅國,應該馬上罷免。皇帝不聽。過了一個月,御史齊康彈劾徐階。各位給事中、御史認為齊康是受高拱指使,群集於皇宮前,責罵並唾棄他。歐陽一敬首先彈劾齊康,齊康也彈劾歐陽一敬。當時齊康以高拱為主,歐陽一敬以徐階為主,互相指責結黨。言官多抨擊齊康,齊康最終遭貶職。

  此事完結,他陳述兵政的八件事情,部中都評議可行。南京振武營兵因此罷除。湖廣巡按陳省彈劾太和山的守備宦官呂祥,詔令呂祥返京,罷除守備官。不久,又派遣鹽丞劉進前往接替。歐陽一敬進諫:“進原名為俊,駐守顯陵無功。肅皇帝將他投入牢獄,發配為孝陵衛靖軍,現在任用他不合適。”皇帝聽從了他的勸諫。宦官呂用等人主管京營,歐陽一敬極力勸諫,此事才平息。黔國公沐朝弼殘暴放縱,屢次違抗皇帝詔令。歐陽一敬請求懲治他,獲得同意。不久他被提升為太常少卿。高拱再度崛起執掌國政,歐陽一敬感到驚懼,當天就告辭回鄉,半道上憂鬱而死。當時胡應嘉已經多次調遷升任參議,奔父母喪事回鄉,聽說高拱再度任宰相,也驚恐而死。

  周弘祖,麻城人。嘉靖三十八年(1559)的進士。授職為吉安推官。徵召為御史,離開京都督察屯田、馬政。

  改換隆慶年號(1567),司禮中貴和藩邸近侍蔭庇錦衣指揮以下二十多人。周弘祖在外地急速上疏請求停止賞賜金幣,或者停止世襲,並且勸諫“:高祖皇帝的定製,宦官只能負責跑腿與衛生清掃之類,不能參與政治事務。孝宗召見大臣,宦官侍從必須退離百餘步,不僅不讓他們干預,也不讓他們聽見。希望陛下不要同他們商議政事,不示寵愛,則他們沒有擾亂朝政的憑藉,皇帝的賢德可與太祖、孝宗媲美。我還聽說先帝初年,想蔭庇太監張欽的義子為錦衣,兵部尚書彭澤再三執意上奏。現在趙炳然處在彭澤的職位,不能效法彭澤的忠誠,有不可逃避的罪責。”皇帝答覆知道了。不久,又奏請淘汰內府鹽局、錦衣衛、光祿寺、文思院的冗員,恢復嘉靖初年的舊制,還請求仿效古時的社倉制。皇帝詔令全部依從了。

  第二年春天,他進諫:“近來四方發地震,土地開裂成渠,旗竿屢次著火,天鼓一再鳴響,星隕風旋,天降黑豆雨,這都是陰氣旺盛的徵兆。陛下即位兩年,沒有接見大臣,諮詢過問治國之道。邊防憂患嚴重,守備無方。事情牽涉內廷,動輒被阻擾,例如閱馬、核庫,詔令剛發出又停止。皇莊卻親自徵收糧食,太和山則徵收香火錢,不斷派遣織造使,糾察彈劾的奏疏留在宮中不下發處理。內臣謝辭爵位封賞,聖上言詞的美意遠遠超出了六卿之上,此更是先朝所絕對沒有的事。”奏疏呈入宮中,沒有迴音。當年冬天皇帝詔令購買珍寶,魏時亮等人勸阻,皇帝不聽。周弘祖又懇切勸諫。不久,他被調任福建提學副使。大學士高拱執掌吏部,考察言官,厭惡周弘祖和岑用賓等人,將周弘祖貶斥為安順判官,岑用賓為宜川縣丞。

  詹仰庇,字汝欽,安溪人。嘉靖四十四年(1565)的進士。由南海知縣徵招授為御史。

  隆慶初年,穆宗詔令戶部購置珠寶,尚書馬森勸諫,給事中魏時亮、御史賀一桂等人相繼上疏反對,皇帝都不聽。詹仰庇奏疏:“前不久言官勸諫購置珠寶,反而遭到責備。以前仲虺告誡商湯不要近聲色,不要發展商賈之利;召公告誡武王玩人喪德,玩物喪志;商湯、武王能接受兩位大臣的告誡,杜絕玩物嗜好,所以聖德光照千秋。如果一生心性放縱,不能再加以遏制,放縱情慾,財資耗費百姓窮困。陛下漸漸開啟玩物嗜好之心,厭惡聽到逆意的忠良勸諫,小人們乘隙而入,百方誘惑陛下,禍害不勝數說。況且寶石珠璣,多收藏於中貴人家,追求越急切,索取的價值愈高,怎麼用有用的資財,耗費在無用的東西上。現在兩廣需要糧餉,再三奏疏請求,仍吝嗇不給,為什麼輕重倒置呢?”沒有答覆。隆慶三年(1569)正月,宦官釀成煙火,延綿燒燬禁宮廬舍,詹仰庇請求調查懲治宦官。皇帝左右親近的小人都對他咬牙切齒。

  皇帝頗為耽迷聲色,陳皇后稍做勸諫,皇帝發怒,將她逐至別宮。外廷都對此憂慮,卻不敢言語。詹仰庇進宮朝拜,遇上御醫從宮中出來。詢問他,得知皇后病情危急,立刻上奏:“先帝慎重地選擇賢淑女子,與陛下婚配,擔當宗廟社稷的內廷之主。陛下應當遵循先帝的安排,與皇后情篤意好,近來聽說皇后移居別宮,已經將近一年,愁悶成疾,陛下絲毫不去省視。萬一皇后殞命,在聖德上就講不過去。臣下無不憂慮惶恐,只因為事情牽涉禁宮,不敢評說。我認為做臣子的道義,知道卻不勸諫,該死;勸諫觸犯禁諱,也該死。我今天固然不因死而嘆惜。希望陛下能採納、聽從我的勸諫,馬上使皇后回覆中宮,時時慰問,這樣我雖然死了也比活著強。”皇帝親筆批閱作答“:皇后無子嗣,身體多病,移居別宮,姑且自己貽養,希望因此除去疾患。你怎麼知道內宮的事,而妄自言語呢?”詹仰庇自己料想會受到重責,同僚也覺得他處境危險。等到聖旨下達,京城內外驚喜過望,詹仰庇更加感情激奮。

  不久,他巡視十庫,奏疏稱“:每年內官監租稅收入很多,但是每年的支出不造簿冊。查京城內外的園林、棧房、場地,隸屬本監的以數十計算,每年的課稅都屬於官錢,但宦官假借供給皇帝的名目,恣意漁獵。填充私家的利窟,過失歸咎於朝廷。請詳細核實該留該革之項,以及出入多少的數目,以便杜絕奸詐欺騙。再說,皇帝的奢侈或節儉,關聯四方的安危。陛下以前提取戶部的銀資,以備緩急之用。現在如內官監所稱,則全部用作創制鰲山、修築宮苑、製作秋遷、建造龍鳳艦、加工金櫃玉盆。眾宦官因此多有侵吞,敗損聖德,危害國家大計。希望陛下深刻反思,有以玩物嗜好迎合奉承的人,全部逐出並治他們的罪。”宦官更加憎恨他。舊制,各司文書往來,以及行政官離京教化,使用“照”字,言官上奏沒有這種文體。宦官因此指責“再照人主”一句,是犯大不敬之罪。皇帝發怒,頒佈詔令:“仰庇這個小臣,竟然照及天子,而且狂妄放肆屢不悔改。”於是將他廷杖百下,除去其名,罷除科道中巡視庫藏的人。南京給事中駱問禮、御史餘嘉詔等人上疏救助,並勸諫不能罷除巡視官。沒被採納。詹仰庇任御史僅僅八個月,多次陳述直言,竟然因此獲得罪名。

  神宗繼位,錄用先朝正直的大臣。因詹仰庇在京城時曾經替商人做中間人,沒能招回京師,任命為廣東參議。不久,請求回鄉。在家閒住十多年,又起任江西官員。再升任南京太僕少卿。入朝任左僉都御史,晉升左副都御史。詹仰庇起初因為正直的氣節而負有盛名。到此時為保全職位考慮,不免很有些趨炎附勢。饒伸因科場的事彈劾大學士王錫爵、左都御史吳時來,詹仰庇即刻彈劾饒伸。進士薛敷教彈劾吳時業和南京右都御史耿定向,詹仰庇還沒翻閱奏疏,就判薛敷教誣陷大臣的罪名,薛敷教被黜廢。等到吏部侍郎趙煥、兵部侍郎沈子木相繼離職,詹仰庇圖謀取代他們,跡象很明顯。給事中王繼光、主事姜士昌、員外郎趙南星、南京御史王麟趾等人,紛紛上疏評論。詹仰庇自己感覺不安,屢次請求辭官。皇帝雖然安慰挽留,但是眾議紛紛不止。漸升刑部右侍郎。因疾病而回鄉里,很久才去世。

  駱問禮,諸暨人。嘉靖末年的進士。歷任南京刑科給事中。隆慶三年(1569),陳皇后移居別宮,駱問禮與同僚張應治等人上奏:“皇后處在宮闈的正位,即使有疾病,怎麼能移遷宮室?希望馬上讓她返回坤寧宮,不要讓後世的人說禮制的變更是從陛下開始的。”沒有答覆。給事中張齊彈劾徐階,被朝廷大臣排擠,投入牢獄削奪官籍。只有駱問禮稱張齊的贓罪可疑,不應該因為彈劾大臣判他的罪。張居正請求做大檢閱,駱問禮稱此不是緊要事務,卻請求皇上每天親臨几案,詳細瀏覽奏章。不久,皇帝彈劾誠意伯劉世延、福建巡撫涂澤民不稱職,穆宗卻一併留用了他們。

  起初他採納了言官的請求,即將下令各政務處全部在便殿面奏,駱問禮便條陳面奏的事宜。其一稱“:陛下躬身几案,應當對群臣的勸諫斟酌採用,不要固執己見,使對可否的決定,都合乎天道,這樣就有獨自決斷的美名,而沒有自己意氣用事的過失。”其二稱“:陛下應該每天居住便殿,讓侍從官經常跟隨左右,不到夜幕降臨不進後宮,這樣涵養薰陶,自然裨益甚多。”其三稱:“內閣,是政事的根本所在,用人應當參雜各個部門的人選,不要拘泥於翰林,那麼講明義理,通達政事,都能找到合適的人。”其四稱:“詔書旨令必須經過六科,各司才能奉行,如果它們有所不當,允許他們退回並執意上奏。如果六科不做封還駁議,各司又失去檢察,允許御史糾察彈劾。”其五稱“:不久前兩度釋出詔書,都准許眾人直言。然而被採納的,除了言官和一兩位大臣之外,全部交付給了他們的主管部門。應當更加擴充套件言路,凡是臣民的奏章,不論其人而論其所諫,使匹夫都能有效力的機會。”其六稱“:陛下臨朝決斷,所有的左右給事,如傳遞聖旨、接收奏章之類,應當任用文武侍從,不要讓宦官參與,這樣窺竊之事自然會逐漸消除。”其七稱:“士人習慣了傾軋,稍稍有所異議,就加以排擠陷害。從現在開始,凡是議論國家大事,只論議論的是與非,不能依照個人的好惡。眾人之言未必得理,一個人的觀點也未必就不對,那麼公正的評論一天天明瞭,士人的風氣也可以得到振興。”其八稱:“政令發出,應當嚴格執行。現在所司的批覆,已經答覆認可的不見施行,因循怠廢,習以為常。陛下在上應該做出明斷,敕令各位大臣在下磨礪奮進,以便扭轉頹廢怠惰的風氣。”其九稱:“面奏的儀式,應當略去繁文縟節,務必講求實用,使各位大臣入朝陳述奏章,退朝就專心辦事,兩無妨礙,這樣君臣之間的知遇就可以長久維持。”其十稱“:負責修撰、編檢的各位大臣,應當讓他們緊隨皇帝的聖駕,把皇帝的一切言行,都記錄在冊。他們所不能耳聞目睹的事情,諸司或者每月報告,或者每季度報告,使他們依事編纂,以昭示後人作為勸誡。”

  奏疏交上,穆宗不高興。宦官侍從又從中挑撥,駱問禮被貶斥為楚雄知事。第二年,吏部推舉官員雜職應當晉升的名單,駱問禮和御史楊松也在舉薦之列。皇帝批覆說:“這兩個怎麼能這麼快提升?等三年後再考慮他們。”萬曆初年,晉升為湖廣副使,直至去世。

  陳吾德,字懋修,歸善人。嘉靖四十四年(1565)的進士。授行人職。隆慶三年(1569),提升為工科給事中。

  兩廣多盜賊,將領官吏都以虛假的文告欺騙皇帝。陳吾德條列八件方便且適宜之事,都被批准施行。第二年正月初一,出現日蝕,不久又產生月蝕。陳吾德上奏“:年初日月均蝕,是上天的大災,陛下應當摒棄一切玩物嗜好,以誠實與天感應。”皇帝詔令宦官督察紡織,陳吾德與同官嚴用和誠懇勸諫,皇帝答覆知道了。皇帝聽從了宦官崔敏的話,下令購買珍寶,戶部尚書劉體乾、戶科都給事中李巳勸諫,皇帝不聽。陳吾德再同李巳上奏“:我們目睹皇帝的登基詔書,提及罷除採辦,免除加派的賦稅,並稱‘各監局打著缺乏的幌子,行文令進行搜刮,對所司阿諛奉承的人,言官及時評品,從重懲治’,全國人聽說如此,猶如獲得新生般歡欣。等到左右侍從,紛紛請求皇帝買玉市珠,不斷髮達傳帖。人們驚駭惶恐,都稱詔書不講信用,無所適從。近來府庫長期虛空,百姓困病,負責財政支出的人早晚擔憂危局。陛下怎麼因玩物嗜好,耗費幾十萬資財呢?崔敏等人獻諂營私,罪行不可饒恕。請求立即進行譴責貶斥,以保全詔書的信用。”皇帝暴怒,將李巳杖擊百下,囚禁在刑部監獄,將陳吾德貶為平民。

  神宗繼位,啟用陳吾德在兵科供職。萬曆元年(1573),晉升為右給事中。張居正執掌國政,諫官論事必須先請示他,唯獨陳吾德不去。禮部主事宋儒與兵部主事熊毅樸不和,誣陷毅樸想彈劾張居正,囑託尚書譚綸彈劾宋儒,也將他貶出京城。張居正因為陳吾德不向他陳述,怨恨他。不久,爭辯成國公朱希忠被贈封定襄王爵號的事,更加違逆張居正。等到慈寧宮後屋遭災,陳吾德又極力爭辯,被調離京城任饒州知府。有盜竊建晶王印章的人,逃到南京被捕獲。張居正的門客指使江都御史王篆罪責陳吾德的部下失盜,將他貶為馬邑典史。御史又彈劾他在饒州任職時違背規定進行講學,用府庫的錢購置辦學的公田,於是將他從官籍中除名降為百姓。張居正死後,被推薦擔任思州推官,調任寶慶同知,都以年老沒有赴任。後來死在湖廣僉事的任上。

  汪文輝,字德充,婺源人。嘉靖四十四年(1565)的進士。授任工部主事。隆慶四年(1570),改任御史。

  高拱以內閣大臣身份掌管吏部,權勢顯赫。他的門生韓楫、宋之韓、程文、塗夢桂等人同任言官,日夜奔走於高拱的門庭,專門從事攻擊政敵的活動。汪文輝也是高拱的門生,心思唯獨不如此。第二年二月上疏陳述四件事,專門責難言官。大意是:

  “先帝末年所委任的大臣,本是協佐皇上共濟事務,很少有嫌隙。從一兩個言官看見廟堂的議論稍稍不同開始,於是暗中察看高低,權衡自己的投向而攻擊自己所忌諱的人事。致使是非顛倒,聖德迷惑,傷害國家大體。假使沿襲前面的弊端,交替煽動誣構,使正派的人不安於自己的職位,恐怕宋元礻右的黨禍,又在現在重演,此為傾覆陷害。

  “祖宗的立法非常精密,卻最終有無法推行的地方,不是法制不好,是任用非人。現在言官的奏章,都急切地要有所進取。部臣又很擔心違背言官,輕率地變更祖制,做一時的遷就,苟且答應。等到立法的弊端產生,又議論恢復舊制。政治沒有變通的必要,百姓沒有統一遵守的規則,這是盲目多變。

  “古時大臣犯罪退職的,必定婉轉述說其事,以培養廉恥心,儲存國體。現在或者拾掇他們以往的事,揣測他們未形之事,逐影循聲,爭相責罵,如同市井的喧譁。至於各方面重臣,如果不是非常奸詐邪惡,也應該棄短錄長,珍惜人才。現在或者搜小小的過失,指責為大禍,極盡醜化詆譭,使他們決然離去。用此辦法求人才,國家怎麼能保全人才、使用人才?這是苛刻。

  “言官能規勸皇上,糾察彈劾大臣。至於言官的缺點,誰替他指出?現在言事論人或有不當,部臣不為其上奏回覆就憤然不平;雖然同僚明知這不對,也不與他們辯駁,認為體貌應當如此。臣子不願因一句話受責難,憑什麼責難皇上呢?這是求勝。

  “這四種弊端,現在應該深做戒備。然而它們要求大臣們借鑑以前的過錯,不要任用會迎合上級卻好生事的人。拍馬生事的人晉職,則忠誠、正直、堅貞、冷靜的人遠避,使頌揚成功、讚譽聖德的人一天天接近皇帝。大臣固執專斷,即使有過失,誰能向上報告。所以宰相的職責,不應當以救時弊而自滿,應當以糾正心性為本。希望陛下明確告誡全國,消除朋黨私怨,返還淳正厚道的風氣,是天下的大幸事。”

  奏疏呈上,穆宗下交所司。高拱憎恨他諷刺自己,才過三天,就將他調出京城,任命為寧夏僉事。他在那裡整治屯田,除去虛浮的糧餉,修建水閘,流亡的人漸漸歸來。御史富平、孫丕揚與高拱牴觸,被迎合上級旨意的人彈劾。剛進行調查,汪文輝就抗旨進諫:“用非常微不足道的事例,毀傷正直的人,以悅當權者的私心,我決不會做,諸君也不能做。”因此延緩了這件事。不久,彈劾的人先被治罪離去,孫丕揚竟然獲得赦免。

  神宗繼位,高拱罷官,召見並任令汪文輝為尚寶卿。不久告辭回鄉。很久之後,有詔令招他任職,還沒赴任就去世了。

  劉奮庸,洛陽人。嘉靖三十八年(1559)的進士。授任兵部主事。不久改任禮部兼翰林侍詔,侍從穆宗裕邸。晉升員外郎。穆宗即位,因舊恩,提升他為尚寶卿。此後,藩邸的舊臣相繼被授予權柄獲任用,唯獨劉奮庸長期沒升遷。

  大學士高拱也是過去的講官,再度被啟用負責事務,專橫恣意,劉奮庸很厭惡他。隆慶六年(1572)三月上奏稱:

  “陛下做了六年皇帝,朝綱好像被振興調治,而大柄逐漸轉移;仕路好像被肅清,而積習依然如故。百官剛剛翹望皇帝勵精圖治,而陛下的精神意志漸漸不如當初。我懷念在藩邸的舊恩,道義上不忍沉默。謹慎地條陳五件事,等待皇帝的英明決斷。

  “一、保重聖體。陛下之軀,是天地人神的主宰,必須志氣清明,精神凝定,而後才可以臨案几。希望皇帝凝神定志,忍耐抑制性情,不要逞一時的歡娛,不要依從無涯的慾望,則能長保無疆的幸福。

  “二、總攬大權。現在官府議論的,百司奉行的,不是沒有奉行皇帝旨意,而是這中間的依從與違背的緣故,陛下可曾獨斷過嗎?國家事務的更變,人才的任用與捨棄,不一定全出於忠誠的謀劃,未必盡與公論相和協。我希望陛下親自掌握大權,所有庶府的建議,內閣大臣擬定的旨意,特意留下詳加審閱,時常做出獨斷,則臣子們不能預測,使國家的權柄不致旁落。

  “三、謹行儉樸的美德。陛下繼位以來,下令提取的銀兩不下幾十萬兩,尋求珍奇異寶,製作鰲山的明燈,御用器皿,全部鏤金雕玉。生財很艱難,靡費卻沒有法度。希望陛下審察內宮的空耗財資,思慮小民的艱苦,不做無益的事,不看重奇異的東西,則國家的資財充盈,百姓生活安樂。

  “四、閱覽奏章。大臣的諫言,怎麼會都恰當?陛下一概置之不閱,不是擔心白耗忠良獻納的誠意,而是擔心篡權的奸人充塞,自此形成勢力。希望陛下留神奏章,屈尊容納諫言。談論君德的,就反省自己的修養;談論朝政的,就使它促成善治。聽從勸諫的人既然見此行事,那麼進諫的人就更加樂於效忠。

  “五、任用忠良正直的人。近年進諫的人,或者因為輔佐政務,或者因為節約開支,或者因為推薦賢良摒棄不肖之人,這些都是無自身好處卻勇於提議的事;不像望風承旨,大肆攻擊以便替他人洩憤,迎合權貴,相互舉薦提拔結成朋黨之徒所能比擬。希望陛下寬恕他們狂愚的罪過,嘉獎觸怒陛下的人的忠誠,給予相應的職位,以便形成士氣,則每天聽到正直的規勸,裨益不少。”

  奏疏呈入宮中,皇帝只答復知道了,卻沒有發怒。攀附高拱的人說劉奮庸很久得不到提升,不滿而譏諷,因此交相詆譭他。給事中塗夢桂彈劾劉奮庸動搖國策。遇上給事中曹大聎也彈劾高拱的十條罪狀,皇帝貶責了他。於是給事中程文奏稱高拱盡忠報國,是萬世的依託,劉奮庸與曹大聎漸漸捏造奸謀,陷害元輔,誅殺他們都不夠抵罪。奏章一起下達吏部。高拱剛剛掌管吏部事務,表面上請求對兩人從寬處置。皇帝不答應,最後將曹大聎貶為乾州判官,劉奮庸貶為興國知州。塗夢桂、程文都是高拱的門生。塗夢桂極力詆譭劉奮庸,程文則極力稱頌高拱,他們又詳盡列舉曹大聎奏章中的話代高拱剖析,士人在議論中都鄙視他們。

  劉奮庸被貶官兩個月後,神宗即位,於是被提升為山西提學僉事。再晉升為陝西提學副使。因病請求退休,而後去世。

補充糾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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