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史》列傳·卷四十一

卷四十一原文

  宋礼(蔺芳) 陈瑄(王瑜) 周忱

  宋礼,字大本,河南永宁人。洪武中,以国子生擢山西按察司佥事,左迁户部主事。建文初,荐授陕西按察佥事,复坐事左迁刑部员外郎。成祖即位,命署礼部事,以敏练擢礼部侍郎。永乐二年拜工部尚书。尝请给山东屯田牛种,又请犯罪无力准工者徙北京为民,并报可。七年丁母忧,诏留视事。

  九年命开会通河。会通河者,元至元中,以寿张尹韩仲晖言,自东平安民山凿河至临清,引汶绝济,属之卫河,为转漕道,名曰“会通”。然岸狭水浅,不任重载,故终元世海运为多。明初输饷辽东、北平,亦专用海运。洪武二十四年,河决原武,绝安山湖,会通遂淤。永乐初,建北京,河海兼运。海运险远多失亡,而河运则由江、淮达阳武,发山西、河南丁夫,陆輓百七十里入卫河,历八递运所,民苦其劳。至是济宁州同知潘叔正上言:“旧会通河四百五十余里,淤者乃三之一,浚之便。”于是命礼及刑部侍郎金纯、都督周长往治之。礼以会通之源,必资汶水。乃用汶上老人白英策,筑堽城及戴村坝,横亘五里,遏汶流,使无南入洸而北归海。汇诸泉之水,尽出汶上,至南旺,中分之为二道,南流接徐、沛者十之四,北流达临清者十之六。南旺地势高,决其水,南北皆注,所谓水脊也。因相地置闸,以时蓄泄。自分水北至临清,地降九十尺,置闸十有七,而达于卫;南至沽头,地降百十有六尺,置闸二十有一,而达于淮。凡发山东及徐州、应天、镇江民三十万,蠲租一百一十万石有奇,二十旬而工成。又奏浚沙河入马常泊,以益汶。语详《河渠志》。是年,帝复用工部侍郎张信言,使兴安伯徐亨、工部侍郎蒋廷瓒会金纯,浚祥符鱼王口至中滦下,复旧黄河道,以杀水势,使河不病漕,命礼兼董之。八月还京师,论功第一,受上赏。潘叔正亦赐衣钞。

  明年,以御史许堪言卫河水患,命礼往经画。礼请自魏家湾开支河二,泄水入土河,复自德州西北开支河一,泄水入旧黄河,使至海丰大沽河入海。帝命俟秋成后为之。礼还言:“海运经历险阻,每岁船辄损败,有漂没者。有司修补,迫于期限,多科敛为民病,而船亦不坚。计海船一艘,用百人而运千石,其费可办河船容二百石者二十,船用十人,可运四千石。以此而论,利病较然。请拨镇江、凤阳、淮安、扬州及衮州粮,合百万石,从河运给北京。其海道则三岁两运。”已而平江伯陈瑄治江、淮间诸河功,亦相继告竣。于是河运大便利,漕粟益多。十三年遂罢海运。

  初,帝将营北京,命礼取材川蜀。礼伐山通道,奏言:“得大木数株,皆寻丈。一夕,自出谷中抵江上,声如雷,不偃一草。”朝廷以为瑞。及河工成,复以采木入蜀。十六年命治狱江西。明年造番舟。自蜀召还,以老疾免朝参,有奏事令侍郎代。二十年七月卒于官。

  礼性刚,驭下严急,故易集事,以是亦不为人所亲。卒之日,家无余财。洪熙改元,礼部尚书吕震请予葬祭如制。弘治中,主事王宠始请立祠。诏祀之南旺湖上,以金纯、周长配。隆庆六年赠礼太子太保。

  蔺芳,夏县人。洪武中举孝廉。累迁刑部郎中。永乐中,出为吉安知府。宽厚廉洁,民甚德之。吉水民诣阙言县有银矿,遣使覆视。父老遮芳诉曰:“闻宋季尝有言此者,卒以妄得罪。今皆树艺地,安所得银矿?”芳诘告者,知其诬。狱具,同官不敢署名,芳请独任之。奏上,帝曰:“吾固知妄也。”得寝。已,坐事谪办事官,从宋礼治会通河,复为工部都水主事。

  十年,河决阳武,灌中牟、祥符、尉氏,遣芳按视。芳言:“中盐堤当暴流之冲,请加筑塞。”又言:“自中滦分导河流,使由故道北入海,诚万世利。”又言:“新筑岸埽,止用草索,不能坚久。宜编木成大囷,贯〈木舂〉其中,实以瓦石,复以木横贯〈木舂〉表,牵筑堤上,则杀水固堤之长策也。”诏悉从之。其后筑堤者遵用其法。以宋礼荐,擢工部右侍郎。亡何,行太仆卿杨砥言:“吴桥、东光、兴济、交河及天津屯田,雨水决堤伤稼。乞开德州良店东南黄河故道,以分水势。”复命芳往治之。所经郡邑,有不便民者辄疏以闻。事竣还。十五年十一月卒于官。

  芳自奉约,布衣蔬食。事母至孝。母甚贤。芳所治事,暮必告母。有不当,辄加教诫。芳受命唯谨,由是为良吏云。

  陈瑄,字彦纯,合肥人。父闻,以义兵千户归太祖,累官都指挥同知。瑄代父职。父坐事戍辽阳,瑄伏阙请代,诏并原其父子。瑄少从大将军幕,以射雁见称。屡从征南番,又征越巂,讨建昌叛番月鲁帖木儿,逾梁山,平天星寨,破宁番诸蛮。复征盐井,进攻卜木瓦寨。贼炽甚。瑄将中军,贼围之数重。瑄下马射,伤足,裹创战。自巳至酉,全师还。又从征贾哈剌,以奇兵涉打冲河,得间道,作浮梁渡军。既渡,撤梁,示士卒不返,连战破贼。又会云南兵征百夷有功,迁四川行都司都指挥同知。

  建文末,迁右军都督佥事。燕兵逼,命总舟师防江上。燕兵至浦口,瑄以舟师迎降,成祖遂渡江。既即位,封平江伯,食禄一千石,赐诰券,世袭指挥使。

  永乐元年命瑄充总兵官,总督海运,输粟四十九万余石,饷北京及辽东。遂建百万仓于直沽,城天津卫。先是,漕舟行海上,岛人畏漕卒,多闭匿。瑄招令互市,平其直,人交便之。运舟还,会倭寇沙门岛。瑄追击至金州白山岛,焚其舟殆尽。

  九年命与丰城侯李彬统浙、闽兵捕海寇。海溢堤圮,自海门至盐城凡百三十里。命瑄以四十万卒筑治之,为捍潮堤万八千余丈。明年,瑄言:“嘉定濒海地,江流冲会。海舟停泊于此,无高山大陵可依。请于青浦筑土山,方百丈,高三十余丈,立堠表识。”既成,赐名宝山,帝亲为文记之。

  宋礼既治会通河成,朝廷议罢海运,仍以瑄董漕运。议造浅船二千余艘,初运二百万石,浸至五百万石,国用以饶。时江南漕舟抵淮安,率陆运过坝,逾淮达清河,劳费其钜。十三年,瑄用故老言,自淮安城西管家湖,凿渠二十里,为清江浦,导湖水入淮,筑四闸以时宣泄。又缘湖十里筑堤引舟,由是漕舟直达于河,省费不訾。其后复浚徐州至济宁河。又以吕梁洪险恶,于西别凿一渠,置二闸,蓄水通漕。又筑沛县刁阳湖、济宁南旺湖长堤,开泰州白塔河通大江。又筑高邮湖堤,于堤内凿渠四十里,避风涛之险。又自淮至临清,相水势置闸四十有七,作常盈仓四十区于淮上,及徐州、临清、通州皆置仓,便转输。虑漕舟胶浅,自淮至通州置舍五百六十八,舍置卒,导舟避浅。复缘河堤凿井树木,以便行人。凡所规画,精密宏远,身理漕河者三十年,举无遗策。

  仁宗即位之九月,瑄上疏陈七事。一曰南京国家根本,乞严守备。二曰推举宜核实,无循资格,选朝臣公正者分巡天下。三曰天下岁运粮饷,湖广、江西、浙江及苏、松诸府并去北京远,往复逾年,上逋公租,下妨农事。乞令转至淮、徐等处,别令官军接运至京。又快船、马船所载不过五六十石,每船官军足用,有司添差军民递送,拘集听候,至有冻馁,请革罢。四曰教职多非其人,乞考不职者黜之,选俊秀补生员,而军中子弟亦令入学。五曰军伍窜亡,乞核其老疾者,以子弟代,逃亡者追补,户绝者验除。六曰开平等处,边防要地,兵食虚乏,乞选练锐士,屯守兼务。七曰漕运官军,每岁北上,归即修船,勤苦终年。该卫所又于其隙,杂役以重困之,乞加禁绝。帝览奏曰:“瑄言皆当。”令所司速行。遂降敕奖谕,寻赐券,世袭平江伯。

  宣宗即位,命守淮安,督漕运如故。宣德四年言:“济宁以北,自长沟至枣林淤塞,计用十二万人疏浚,半月可成。”帝念瑄久劳,命尚书黄福往同经理。六年,瑄言:“岁运粮用军十二万人,频年劳苦。乞于苏、松诸郡及江西、浙江、湖广别佥民丁,又于军多卫所佥军,通为二十四万人,分番迭运。又江南之民,运粮赴临清、淮安、徐州,往返一年,失误农业,而湖广、江西、浙江及苏、松、安庆军士,每岁以空舟赴淮安载粮。若令江南民拨粮与附近卫所,官军运载至京,量给耗米及道里费,则军民交便。”帝命黄福及侍郎王佐议行之。更民运为兑运,自此始也。八年十月卒于官,年六十有九。追封平江侯,赠太保,谥恭襄。

  初,瑄以浚河有德于民,民立祠清河县。正统中,命有司春秋致祭。

  孙豫,字立卿,读书修谨。正统末,福建沙县贼起,以副总兵从宁阳侯陈懋分道讨平之,进封侯。也先入犯,出镇临清,建城堡,练兵抚民,安静不扰。明年召还,父老诣阙请留。从之。景泰五年,山东饥,奉诏振恤。寻守备南京。天顺元年召还,益岁禄百石。七年卒。赠黟国公,谥庄敏。

  子锐嗣伯。成化初,分典三千营及团营。寻佩平蛮将军印,总制两广。移镇淮阳,总督漕运。建淮河口石闸及济宁分水南北二闸。筑堤疏泉,修举废坠。总漕十四年,章数十上。日本贡使买民男女数人以归,道淮安。锐留不遣,赎还其家。淮、扬饥疫,煮糜施药,多所存济。弘治六年,河决张秋,奉敕塞治。还,增禄二百石,累加太傅兼太子太傅。十三年,火筛寇大同,锐以总兵官佩将军印往援。既至,拥兵自守,为给事中御史所劾,夺禄闲住。其年卒。

  子熊嗣。正德三年出督漕运。刘瑾索金钱,熊不应,衔之。坐事,逮下诏狱,谪戍海南卫,夺诰券。熊故黩货,在淮南颇殃民。虽为瑾构陷,人无惜之者。瑾诛,赦还复爵。卒,无子。

  再从子圭嗣。以荐出镇两广。封川寇起,圭督诸将往讨,擒其魁,俘斩数千,加太子太保。复平柳庆及贺连山贼,加太保,荫一子。安南范子仪等寇钦、廉,黎岐贼寇琼厓,相犄角。圭移文安南,晓以利害,使缚子仪,而急出兵攻黎岐,败走之。论功,复荫一子,加岁禄四十石。圭能与士卒同甘苦,闻贼所在,辄擐甲先登。深箐绝壑,冲冒瘴毒,无所避,以故所向克捷。在粤且十年,歼诸小贼不可胜数。召还,掌后军府。圭妻仇氏,咸宁侯鸾女弟也。圭深嫉鸾,鸾数短圭于世宗,几得罪。鸾败,帝益重圭,命总京营兵。寇入紫荆关,圭请出战,营于卢沟,寇退而止。明年,寇复入古北口,或议列营九门为备,圭以徒示弱无益,寇亦寻退。董筑京师外城,加太子太傅。卒,赠太傅,谥武襄。

  子王谟嗣。佥书后军,出镇两广。贼张琏反,屠掠数郡。王谟会提督张臬讨平之,擒斩三万余。论功加太子太保,荫一子。万历中出镇淮安,总漕运,入掌前军府事。卒,赠少保,谥武靖。传至明亡,爵绝。

  王瑜,字廷器,山阳人。以总旗隶赵王府。永乐末,常山护卫指挥孟贤等与宦官黄俨结,谋弑帝,废太子而立赵王。其党高正者,瑜舅也,密告瑜。瑜大惊曰:“奈何为此族灭计。”垂涕谏,不听。正惧谋泄,将杀瑜,瑜遂诣阙告变。按治有验,贤等尽伏诛,而授瑜辽海卫千户。仁宗即位,擢锦衣卫指挥同知,厚赐之,并戒同官,事必白瑜乃行。瑜持大体,不为苛细,廷中称其贤。

  宣德八年进都指挥佥事,充左副总兵,代陈瑄镇淮安,董漕运,累进左军都督佥事。淮安,瑜故乡也,人以为荣。在淮数年,守瑄成法不变,有善政。民有亲在与弟讼产者。瑜曰:“讼弟不友,无亲不孝。”杖而斥之。又有负金不能偿,至翁婿兄弟相讼者。瑜曰:“奈何以财故伤恩!”即代偿,劝其敦睦。二卒盗败舟一板,有司以盗官物,坐卒死。瑜曰:“两卒之命,抵败舟一板耶?”竟得末减。岁凶,发官廪以振。然性好货,为英宗切责,而前所发不轨事有枉者。正统四年,议事入京。得疾,束两手如高悬状,号救求解而卒。

  周忱,字恂如,吉水人。永乐二年进士。选庶吉士。明年,成祖择其中二十八人,令进学文渊阁。忱自陈年少乞预。帝嘉其有志,许之。寻擢刑部主事,进员外郎。

  忱有经世才,浮沉郎署二十年,人无知者,独夏原吉奇之。洪熙改元,稍迁越府长史。宣德初,有荐为郡守者。原吉曰:“此常调也,安足尽周君?”五年九月,帝以天下财赋多不理,而江南为甚,苏州一郡,积逋至八百万石,思得才力重臣往厘之。乃用大学士杨荣荐,迁忱工部右侍郎,巡抚江南诸府,总督税粮。

  始至,召父老问逋税故。皆言豪户不肯加耗,并征之细民,民贫逃亡,而税额益缺。忱乃创为平米法,令出耗必均。又请敕工部颁铁斛,下诸县准式,革粮长之大入小出者。旧例,粮长正副三人,以七月赴南京户部领勘合。既毕,复赍送部。往反资费,皆科敛充之。忱止设正副各一人,循环赴领。讫事,有司类收上之部。民大便。忱见诸县收粮无团局,粮长即家贮之,曰:“此致逋之由也。”遂令诸县于水次置囤,囤设粮头、囤户各一人,名“辖收”。至六七万石以上,始立粮长一人总之,名“总收”。民持贴赴囤,官为监纳,粮长但奉期会而已。置拨运、纲运二簿。拨运记支拨起运之数,预计所运京师、通州诸仓耗,以次定支。纲运听其填注剥浅诸费,归以偿之。支拨羡余,存贮在仓,曰“余米”。次年余多则加六征,又次年加五征。

  初,太祖平吴,尽籍其功臣子弟庄田入官,后恶富民豪并,坐罪没入田产,皆谓之官田。按其家租籍征之,故苏赋比他府独重。官民田租共二百七十七万石,而官田之租乃至二百六十二万石,民不能堪。

  时宣宗屡下诏减官田租,忱乃与知府况锺曲算累月,减至七十二万余石,他府以次减,民始少苏。七年,江南大稔,诏令诸府县以官钞平籴备振贷,苏州遂得米二十九万石。故时公侯禄米、军官月俸皆支于南户部。苏、松民转输南京者,石加费六斗。忱奏令就各府支给,与船价米一斗,所余五斗,通计米四十万石有奇,并官钞所籴,共得米七十万余石,遂置仓贮之,名曰“济农”。振贷之外,岁有余羡。凡纲运、风漂、盗夺者,皆借给于此,秋成,抵数还官。其修圩、筑岸、开河、浚湖所支口粮,不责偿。耕者借贷,必验中下事力及田多寡给之,秋与粮并赋,凶岁再振。其奸顽不偿者,后不复给。定为条约以闻。帝嘉奖之。终忱在任,江南数大郡,小民不知凶荒,两税未尝逋负,忱之力也。

  时漕运,军民相半。军船给之官,民则僦舟,加以杂耗,率三石致一石,往复经年失农业。忱与平江伯陈瑄议,民运至淮安或瓜洲水次交兑,漕军运抵通州。淮安石加五斗,瓜洲又益五升。其附近并南京军未过江者,即仓交兑,加与过江米二斗。衬垫芦席,与折米五合。兑军或后期阻风,则令州县支赢米。设廒于瓜洲水次,迁米贮之,量支余米给守者。由是漕费大省。

  民间马草岁运两京,劳费不訾。忱请每束折银三分,南京则轻赍即地买纳。京师百官月俸,皆持俸帖赴领南京。米贱时,俸贴七八石,仅易银一两。忱请检重额官田、极贫下户两税,准折纳金花银,每两当米四石,解京兑俸,民出甚少,而官俸常足。嘉定、昆山诸县岁纳布,疋重三斤抵粮一石。比解,以缕粗见斥者十八九。忱言:“布缕细必轻,然价益高。今既贵重,势不容细。乞自今不拘轻重,务取长广如式。”从之。各郡驿马及一切供帐,旧皆领于马头。有耗损,则马头横科补买。忱令田亩出米升九合,与秋粮俱征,验马上中下直给米。

  正统初,淮、扬灾,盐课亏,敕忱巡视。奏令苏州诸府,拨余米一二万石连扬州盐场,听抵明年田租,灶户得纳盐给米。时米贵盐贱,官得积盐,民得食米,公私大济。寻敕兼理松江盐课。华亭、上海二县逋课至六十三万余引,灶丁逃亡。忱谓田赋宜养农夫,盐课宜养灶丁。因上便宜四事,命速行之。忱为节灶户运耗,得米三万二千余石。亦仿济农仓法,置赡盐仓,益补逃亡缺额。由是盐课大殖。浙江当造海船五十艘,下忱计度。忱召问都匠,言一艘须米千石。忱以成大事不宜惜费,第减二十石,奏于朝,竟得报可。以九载秩满,进左侍郎。六年命兼理湖州、嘉兴二府税粮,又命同刑科都给事中郭瑾录南京刑狱。

  忱素乐易。先是,大理卿胡为巡抚,用法严。忱一切治以简易,告讦者辄不省。或面讦忱:“公不及胡公。”忱笑曰:“胡卿敕旨,在祛除民害;朝廷命我,但云安抚军民。委寄正不同耳。”既久任江南,与吏民相习若家人父子。每行村落,屏去驺从,与农夫饷妇相对,从容问所疾苦,为之商略处置。其驭下也,虽卑官冗吏,悉开心访纳。遇长吏有能,如况锺及松江知府赵豫、常州知府莫愚、同知赵泰辈,则推心与咨画,务尽其长,故事无不举。常诣松江相视水利,见嘉定、上海间,沿江生茂草,多淤流,乃浚其上流,使昆山、顾浦诸所水迅流驶下,壅遂尽涤。暇时以匹马往来江上,见者不知其为巡抚也。历宣德、正统二十年间,朝廷委任益专。两遭亲丧,皆起复视事。忱以此益发舒,见利害必言,言无不听。

  初,欲减松江官田额,依民田起科。户部郭资、胡濙奏其变乱成法,请罪之,宣宗切责资等。忱尝言:“吴淞江畔有沙涂柴场百五十顷,水草茂盛,虫蜢多生其中。请募民开垦,可以足国课,消虫灾。”又言:“丹徒、丹阳二县田没入江者,赋尚未除。国初蠲税之家,其田多并于富室,宜征其租,没于江者除之,则额不亏而贫富均。无锡官田赋白米太重,请改征租米。”悉报可。其因灾荒请蠲贷,及所陈他利病无算。小者用便宜行之,无所顾虑。久之见财赋充溢,益务广大。修葺廨舍学校、先贤祠墓、桥梁道路,及崇饰寺观,赠遗中朝官,资饷过客,无稍吝惜。胥吏渔蠹其中,亦不甚訾省。以故屡召人言。

  九年,给事中李素等劾忱妄意变更,专擅科敛。忱上章自诉。帝以余米既为公用,置不问。先是,奸民尹崇礼欲挠忱法,奏忱不当多征耗米,请究问仓库主者,忱因罢前法。既而两税复逋,民无所赖,咸称不便。忱乃奏按崇礼罪,举行前法如故。再以九载满,进户部尚书。寻以江西人不得官户部,乃改工部,仍巡抚。

  景泰元年,溧阳民彭守学复讦忱如崇礼言,户部遂请遣御史李鉴等往诸郡稽核。明年又以给事中金达言,召忱还朝。忱乃自陈:“臣未任事之先,诸郡税粮无岁不逋。自臣莅任,设法刬弊,节省浮费,于是岁无逋租,更积赢羡。凡向之公用所须、科取诸民者,悉于余米随时支给。或振贷未还,遇赦宥免,或未估时值,低昂不一。缘奉宣宗皇帝并太上皇敕谕,许臣便宜行事,以此支用不复具闻。致守学讦奏,户部遣官追征,实臣出纳不谨,死有余罪。”礼部尚书杨宁言:“妄费罪乃在忱,今估计余值,悉征于民间,至有弃家逃窜者,乞将正统以前者免追。”诏许之,召鉴等还。既而言官犹交章劾忱,请正其罪。景帝素知忱贤,大臣亦多保持之,但令致仕。

  然当时言理财者,无出忱右。其治以爱民为本。济农仓之设也,虽与民为期约,至时多不追取。每岁征收毕,逾正月中旬,辄下檄放粮,曰:“此百姓纳与朝廷剩数,今还与百姓用之,努力种朝廷田,秋间又纳朝廷税也。”其所弛张变通,皆可为后法。诸府余米,数多至不可校,公私饶足,施及外郡。景泰初,江北大饥,都御史王竑从忱贷米三万石。忱为计至来年麦熟,以十万石畀之。

  性机警。钱谷钜万,一屈指无遗算。尝阴为册记阴晴风雨。或言某日江中遇风失米,忱言是日江中无风,其人惊服。有奸民故乱其旧案尝之。忱曰:“汝以某时就我决事,我为汝断理,敢相绐耶?”三殿重建,诏征牛胶万斤,为彩绘用。忱适赴京,言库贮牛皮,岁久朽腐,请出煎胶,俟归市皮偿库。土木之变,当国者议,欲焚通州仓,绝寇资。忱适议事至,言仓米数百万,可充京军一岁饷,令自往取,则立尽,何至遂付煨烬。顷之,诏趣造盔甲数百万。忱计明盔浴铁工多,令且沃锡,数日毕办。

  忱既被劾,帝命李敏代之,敕无轻易忱法。然自是户部括所积余米为公赋,储备萧然。其后吴大饥,道殣相望,课逋如故矣。民益思忱不已,即生祠处处祀之。景泰四年十月卒。谥文襄。况锺等自有传。

  赞曰:宋礼、陈瑄治河通运道,为国家经久计,生民被泽无穷。周忱治财赋,民不扰而廪有余羡。此无他故,殚公心以体国,而才力足以济之。诚异夫造端兴事,徼一时之功,智笼巧取,为科敛之术者也。然河渠之利,世享其成,而忱之良法美意,未几而澌灭无余,民用重困。岂非成功之有迹者易以循,而用法之因人者难其继哉。虽然,见小利而乐纷更,不能不为当日之哓哓者惜也。

卷四十一譯文

  宋禮,字大本,河南永寧人。洪武年間,以國子監生被提升為山西按察司僉事,後降為戶部主事。建文初年,受推薦授予陝西按察僉事,又因犯過失降為刑部員外郎。成祖即位後,命他代理禮部事務。宋禮以敏捷幹練被升為禮部侍郎。永樂二年(1404),他任為工部尚書。他曾請給山東的屯田發給耕牛和種子,又請將犯罪而無力負擔工程的人遷到北京為民。回報都批准了。七年,母親去世,詔令他留下繼續理事。

  九年(1411),命他開鑿會通河。會通河在元朝至元年間,以壽張縣尹韓仲暉的建議而開鑿,從東平縣安民山到臨清,引汶水橫穿濟水,注入衛河,作為輸運糧食的通道,名叫會通。但這條河河道狹窄,水又淺,不能通大船,所以終元之世,以海運為多。明朝初年向遼東、北平輸運糧餉,也專用海運。二十四年,黃河在原武決口,穿過安山湖,會通河遂淤塞了。永樂初年,營建北京,河海運兼用。海運險遠會有損失和人員死亡,而河運則由長江、淮河運到陽武,再徵調山西、河南的丁夫,陸路車運一百七十里入衛河,途經八個遞運所,百姓非常辛苦。至此濟寧州同知潘叔正上書說“:舊會通河全長四百五十餘里,現淤塞了三分之一,疏浚它為便。”皇上於是命宋禮和刑部侍郎金純、都督周長前往治理。宋禮認為會通河的水源,必靠汶水,於是採用汶上老人白英的意見,修築..城和戴村間大壩,橫亙五里,遏住汶水,使它不能南入氵光河而北歸於大海。又彙集各泉的水流,盡引到汶上,到達南旺,再中分為兩路,十分之四南流接徐州和沛縣,十分之六北流達到臨清。南旺地勢高,在這裡決水,南北皆流,這裡就是所謂的水脊。便審地建閘,根據季節蓄水放水。從分水北到臨清,地勢下降九十尺,設定十七座閘門,到達衛河;從分水南到沽頭,地勢下降一百一十六尺,設定二十一座閘門,到達淮河。前後共徵調山東和徐州、應天、鎮江民夫三十萬,免除租稅一百一十多萬石,費時二十個月而完成。他又上奏疏浚沙河入馬常泊,以增加汶水流量。詳見《河渠志》。這一年,皇上又採納工部侍郎張信的建議,派興安伯徐亨、工部侍郎蔣廷瓚會同金純,疏浚從祥符魚王口下到中灤,恢復舊黃河道,以減少水勢,使黃河不能危害漕運,還命宋禮兼管這一工程。八月,宋禮回到京師,論功評為第一,受到上賞。潘叔正也被賜給衣服鈔幣。

  第二年,因御史許堪說衛河有水患,皇上命宋禮前往經劃。宋禮請從魏家灣開掘兩條支河,將水洩入土河;又從德州西北開一條支河,將水洩入舊黃河,使其到海豐大沽河入海。皇上命待秋收之後動工。宋禮回來後說:“海運經歷險阻,每年船隻常有損壞,還有被漂沒的。有關官員負責修補,但迫於期限,多增加征斂,成為百姓的禍害,而船也不堅固。計算海船一艘,要用一百人才能運一千石,它的費用可以辦可載二百石的二十艘的河船,每船用十人,可以運四千石。這樣一算,利弊已很明顯。請撥出鎮江、鳳陽、淮安、揚州以及兗州的糧食從河道運去供給北京。至於海路,則每三年運兩次。”後來平江伯陳瑄治理江淮之間各河道的工程,也相繼告竣。於是河運便利,運送的糧食更多。十三年(1415)遂停罷海運。

  當初,皇上將營建北京,命宋禮到四川取木材。宋禮開山通道,上奏說:“得到幾株大木,都長一丈左右。一天,從山谷中自達江上,響聲如雷,而且不壓壞一草。”朝廷以為是祥瑞之兆。治河工程完工後,他又入蜀採木材。十六年,命他到江西治理刑獄案件。第三年制造出洋船隻,宋禮被從四川召回。因他老病免以朝見,有事進奏令侍郎代理。二十年七月,他在任上去世。

  宋禮性格剛烈,對下屬約束得很嚴,所以很容易使事情都集到他身上,因此也不被別人所親愛。他去世時,家無餘財。洪熙改元后,禮部尚書呂震請求依制度給予葬祭。弘治年間,主事王寵才請為他立祠。詔令把他祭在南旺湖上,以金純、周長配享。隆慶六年(1572),贈予他太子太保。

  陳瑄,字彥純,合肥人。父親陳聞,以義兵千戶歸順太祖,累任都指揮同知。陳瑄承襲父職。父親犯罪被遣戍遼陽,陳瑄拜伏在宮門請求替父戍守,詔令一併原諒了他們父子。陳瑄少年時隨從大將軍幕府,以善射雁見稱。他屢次隨軍遠征南番,又征討越..,討伐建昌反叛的番人月魯帖木兒,翻過樑山,討平天星寨,攻破寧番諸蠻人。又征討鹽井,而攻打卜水瓦寨。賊人勢力很盛,陳瑄率領中軍,賊人把他們圍了數層。陳瑄下馬射敵,足部受傷,他裹傷再戰。從上午十點戰到下午五六點,全師而還。他又從徵賈哈剌,以奇兵趟過打衝河,找到近道,做浮橋渡部隊。部隊過完後,他拆掉浮橋,向士兵們表示不再回頭,接連作戰擊敗了賊人。他又會同雲南兵征討百夷有功,升為四川都司都指揮同知。

  建文末年,他升為右軍都督僉事。燕王部隊進逼時,他受命總管舟師防衛長江。燕王兵到浦口,陳瑄以舟師迎接並歸降,成祖於是渡過了長江。成祖即位後,封陳瑄為平江伯,食祿一千石,賜給誥券,世襲指揮使。

  永樂元年(1403),命陳瑄充任總兵官,總督海運,將四十九萬多石糧食輸運到北京和遼東,遂在直沽修建可容一百萬石糧食的倉庫,築天津衛城。在此之前,運糧船航行海上,島上居民害怕運糧兵,多躲藏起來。陳瑄招他們出來,令互相貿易,給價公平,人民都很方便。運糧船回來時,正值倭寇侵犯沙門島,陳瑄追擊到金州白山島,將他們的船隻焚燒殆盡。

  九年(1411),命他與豐城侯李彬統領浙江、福建之兵捕捉海寇。海水上漲,海堤毀壞,從海門到鹽城達一百三十里。陳瑄受命以四十萬士卒修築,修建了捍潮堤一萬八千餘丈。第二年,陳瑄說:“嘉定濱海之地,江河會流,海船停泊在這裡,沒有高山大陵可依。請在青浦築一座土山,周長百丈,高三十餘丈,在上面建..望樓,作為標誌。”建成之後,皇上賜名為寶山,還親自寫文章以記其事。

  宋禮治理好會通河後,朝廷建議罷海運,仍以陳瑄總管漕運。他建議造淺船二千餘艘,開始時運二百萬石,以後逐漸增加到五百萬石,國家用度因此富足。當時江南漕船到達淮安後,都是陸運過壩,過淮河到達清河,所費勞力和財物很大。十三年(1415),陳瑄採用故老的意見,從淮安城西的管家湖,開鑿二十里長的水渠,叫清江浦,引導湖水入淮河,修築四座閘門,依時放水。又沿湖十里築堤來引船,這樣漕船可以直達黃河,節省費用不少。後來又疏浚徐州到濟寧的河道。又因呂梁洪險惡,在它的西面另開一條渠道,設定兩座閘門,蓄水以開通漕運。還修築沛縣刁陽湖、濟寧南旺湖長堤,開泰州白塔河連通大江。又修築高郵湖堤,在堤內鑿渠四十里,以避免險惡的風濤。他還從淮安到臨清,根據水勢設定了四十七座閘門,在淮上建造常盈倉四十區,在徐州、臨清、通州也都設定了倉庫,以便於轉輸。他又擔心漕船擱淺,便從淮安到通州沿途設定了五百六十八個居住點,配給士卒,引導船隻避開淺灘。又沿河堤鑿井種樹,以方便行人。他的規劃,都精密而有遠見。他身任漕河事務三十年,殫精竭慮提出了許多建議。

  仁宗即位這年的九月,陳瑄上疏提出了七項建議:一說南京是國家根本,乞請嚴整守備力量;二說推舉人才應進行核實,不能只論資格,選擇公正的朝臣分巡天下;三說每年天下所輸運的糧餉,湖廣、江西、浙江以及蘇州、松江等府都離北京很遠,往返一次需要一年多,上欠公租,下妨農事。請求令這些地區只轉運到淮安、徐州等處,再令官軍接運到北京。另外,快船、馬船所載不過五六十石,每船隻用官軍即已足夠,而有關官員又添差軍民來遞送,他們聚集聽候,致使有的受凍捱餓,請予罷除;四說任教職的多不稱職,請進行考核,將不稱職者黜退,選俊秀之才補為生員,而軍中的子弟也準他們入學;五說軍人有逃亡,請查明老病的人,以其子弟來代替,逃亡的要追捕,絕戶的驗明後刪除;六說開平等處是邊防要地,守兵虛弱,糧食不足,請挑選並訓練精銳之士,屯田和駐守兼務;七說漕運的官軍,每年北上,回來後又要修船,終年勞苦,所屬衛所又在他們空閒之時,派給雜役,使他們加倍受困,請加以禁止。皇上看完奏章後說“:陳瑄的建議都很對。”下令所在部門從速實行。皇上於是頒敕令嘉獎他,不久賜給他證券,世襲平江伯。

  宣宗即位後,命他守淮安,仍總督漕運。宣德四年(1429),陳瑄說:“濟寧以北,從長溝到棗林的河道淤塞,計用十二萬人疏浚,半個月可以完成。”皇上念陳瑄長年辛勞,命尚書黃福前往一同經理。六年(1431),陳瑄說:“每年運糧動用十二萬軍人,連年勞苦。請在蘇州、松江等府和江西、浙江、湖廣另外簽發民丁,另在士兵較多的衛所簽發士兵,共二十四萬人,分番輪流運輸。另外,江南的百姓,運糧到臨清、淮安、徐州,往返一年,耽誤農業,而湖廣、江西、浙江以及蘇州、松江、安慶計程車兵,每年駕空船到淮安運糧。如果讓江南的百姓撥糧食給附近的衛所,由官軍運送到北京,根據里程付費並付給耗米,這樣則軍民都方便。”皇上命黃福和侍郎王佐討論實行。改民運為兌運,就是從這裡開始。八年(1433)十月他在任上去世,終年六十九歲。追封平江侯,贈太保、諡恭襄。

  當初,陳瑄因疏浚河道有德於民,百姓在清河縣為他立祠。正統年間,朝廷命有關官員春秋時致祭。

  周忱,字恂如,吉水人。永樂二年(1404),中進士,被選為庶吉士。第二年,成祖選擇其中的二十八人,令他們進文淵閣學習。周忱自述自己年輕幼小,請求加入。皇上贊他有志氣,答應了他。不久升為刑部主事,再升為員外郎。

  周忱有經世之才,在郎署沉浮了二十年,人們都不瞭解他,只有夏原吉知道他有奇才。洪熙改元后,他逐漸升為越王府長史。宣德初年,有人推薦他為知府。夏原吉說:“這不過是正常調遷,怎能盡周君之才?”五年(1430)九月,皇上因天下的財賦多得不到治理,而又以江南為甚,蘇州一府,拖欠的租稅達八百萬石,便想要找到有才幹的重臣前往治理,於是由於大學士楊榮的推薦,升周忱為工部右侍巡撫江南各府,總督稅糧。

  他剛到時,便召父老來問欠稅糧的原因,他們都說豪富大戶不肯加交耗米,只好一併向小民徵收,人民因為貧困只好逃亡,導致稅額愈缺。周忱於是創行平米法,令均攤交納耗米。他又請皇上敕令工部頒給鐵斛,交給各縣做為標準樣式,將搞大入小出的糧長革除。按舊例,糧長有正副三人,每年七月赴南京戶部領取勘合。工作完畢後,送回部裡。他們往返的費用,都是征斂而來。周忱只設正副各一人,讓他們輪流去領勘合。工作結束後,有關官員集中收回上交戶部。百姓大為便利。周忱見各縣收糧沒有團局,糧長就在其家中貯存,便說“:這是導致拖欠的原因。”便令各縣在水邊設囤,每囤設糧頭、囤戶各一人,稱為轄收。到有六七萬石以上,才設糧長一人總管,稱為總收。人民持帖到囤交糧,官員監督他們交納,糧長只是照日期匯總而已。他還設撥運、綱運兩簿。撥運簿記支撥起運的數量,預計所運糧食到京師、通州各糧倉的損耗,來定應支給的數量。綱運簿是由他們填寫剝淺等方面的費用,回來後補償給他們。應上交省庫的羨餘,仍存貯在倉庫中,稱為餘米。第二年如果剩餘多則加六徵,到第三年加五徵。

  當時,太祖平定吳地後,盡將功臣子弟的莊田抄沒入官,後來又厭惡富民的兼併,他們因犯罪而被沒收的田產,也都被稱為官田。這些官田的稅糧,即按原來租簿所記的數量作為稅糧來徵收,所以蘇州府的賦稅比別的府為重,官田和民田的租總共是二百七十七萬石,而官田的稅額就佔了二百六十二萬石,人民不堪承受。

  當時宣宗屢次下詔減少官田租額,周忱於是與知府況鍾經過幾個月的計算,將蘇州官田租稅減到七十二萬餘石,其他府也依次減少,人民這才稍得解困。七年(1432),江南大豐收,皇上詔令各府縣以官鈔平價收購糧食以備賑濟和借貸,蘇州於是購得米二十九萬石。所以當時公侯的祿米,軍人官吏的月俸,都由南戶部支給。蘇州、松江百姓轉輸到南京的稅糧,每石加收費用開支六鬥。周忱上奏請令就各府支給,貼給船價米一斗,所剩的五斗,總計總數有四十多萬石,再加上用官鈔所購買的,一共得米七十萬餘石,遂設倉庫貯存起來,名叫濟農。濟農米除用於賑濟和借貸之外,每年還有盈餘。大凡綱運花費、風濤漂沒、被盜挨搶,都可從這裡借貸,待秋收之後再如數還官。至於修圩、築堤、開河、浚湖所支的口糧,則不用償還。耕種者來借貸,必先查清他家的各方面狀況以及田地多寡,然後再借給,秋收後與稅糧一起收回,遇到荒年再賑濟。對奸頑不償還的人,以後不再借給。他把這些都定為條例報告朝廷。皇上嘉獎他。在周忱任內,江南的幾個大府,小民不知道有災荒,夏秋兩稅不曾有拖欠,這都是周忱的功勞。

  當時漕運糧食,軍運和民運各半。軍運由國家給船,民運則是租用船隻,加以雜耗,每交納三石糧食大約要多加一石,而往返需要一年,耽誤農事。周忱與平江伯陳瑄商議,決定民運到淮安或瓜洲水路邊上後交兌,再由軍隊漕運到通州。運到淮安的每石加交五斗,運到瓜洲的再加五升。運到附近以及南京的衛所而沒過江的,即倉交兌,每石加交過江米二斗,襯墊蘆蓆也折成米五合交納。由軍人兌運如果遇風延期到達,則令州縣支給贏米。在瓜洲水邊設糧倉,遷米去存貯,量支餘米給守倉人。由此而漕運費用大大節省。

  民間每年把馬草運到兩京,勞費難以估算。周忱請每束折成白銀三分,在南京則將所折的銀兩就地買納。京師百官的月俸,都要持帖到南京領取。米賤的時候,俸帖七八石,僅換得白銀一兩。周忱請檢查出稅重的官田、極貧的下戶,准許其兩稅折成金花銀交納,每兩抵米四石,解送往京師用來兌換俸祿,這樣百姓出得很少,而官俸常足。嘉定、崑山等縣每年要納布,每匹重三斤,抵糧食一石。到他們解送上交時,因為線粗而被退回的達十之八九。周忱說“:佈線細則重量必輕,而價錢更高。現在既然是論重量交納,他們勢必不會做得太細。請從今以後,不論輕重,只論長短是否符合規格。”皇上聽從了。各府的驛馬以及一切供應所需,原來都向馬頭領取,有了耗損,則馬頭就橫徵補買。周忱令每畝田出米一升九合,與秋糧同時徵收,根據馬的上中下價值給米。

  正統初年,淮安、揚州受災,鹽稅虧損,敕令周忱去巡視。周忱上奏令蘇州等府,撥出餘米一二萬石運到揚州鹽場,允許可以抵消明年的田租,灶戶可以納鹽領取米糧。當時米貴鹽賤,此舉使國家得鹽,百姓得米,公私大利。不久敕令周忱兼理松江鹽稅。華亭、上海二縣拖欠的賦稅達六十三萬餘引,灶丁逃亡。周忱認為田賦應養農夫,鹽稅應養灶丁,因即上書提出四項建議。皇上命從速實行。周忱因此減少灶戶的運耗,計得米三萬二千餘石。也仿濟農倉的辦法,設定贍鹽倉,將逃亡灶戶的缺額補上。由此鹽稅大增。浙江應當造海船五十艘,朝廷交周忱計算費用。周忱召都城工匠來問,他們說一艘需要米一千石。周忱認為要成大事不宜捨不得花費錢財,他將每艘費用減去二十石後上奏朝廷,竟得批准。因九年任滿,他升為左侍郎。六年(1441),命他兼理湖州、嘉興二府稅糧,又命他同刑科都給事中郭瑾審理南京刑獄案件。

  周忱一向追求簡易。先前,大理寺卿胡概為巡撫,用法嚴厲。周忱一切都力求簡易,來告發的人他常常不理。有人當面攻擊他偏差“:您不如胡公。”周忱笑道“:胡卿奉敕令,責任在於祛除民害。朝廷委任我,只說要安撫軍民。朝廷的授命不同而已。”他既久在江南,與官民已非常熟悉,情若家人父子。他每次行走村落,總是屏去侍從人員,與村夫民婦交談,從容問他們的疾苦,為他們提意見和處理。他對待屬下,即使是卑官冗吏,也悉心訪求他們的意見。遇到有才能的長吏,像況鍾和松江知府趙豫、常州知府莫愚、同知趙泰等人,他都推心與他們討論籌劃,務必盡其所長,所以事情無不得到實施。他常到松江視察水利,見嘉定、上海之間,沿江長滿茂草,多淤塞水流,便疏浚上流,使崑山、顧浦等地河水,都迅流而下,衝開了壅塞的地方。閒暇時他單槍匹馬往來江上,見到的人還不知道他是巡撫。前後經歷宣德、正統二十年,朝廷對他的委任更專。他兩遭親喪,皇上都強令他出來理事。周忱因此更加發奮,發現利害必提出建議,而皇上對他也是言無不聽。

  當初,周忱想減少官田稅額依照民田來徵稅。戶部的郭資、胡氵熒上奏他變亂成法,請求加罪於他,宣宗嚴厲責備郭資等人。周忱曾說“:吳淞江畔有沙塗柴場一百五十頃,水草茂盛,蟲子蚱蜢多生長其中。請募民去開墾,這樣可以增加國家收入,還可以消去蟲災。”他又說:“丹徒、丹陽二縣被江水淹沒的田地,賦稅還沒有去掉。建國之初免稅之家,他們的田地多併入富家,應該向他們徵稅,而被江水淹沒的田地則應免除,這樣稅額不減而貧富又均。無錫官田所徵的白銀太重,請改徵租米。”回報都說可行。他因災荒而請求免除租稅,以及陳述其他方面的利病還不少,小的方面他便自行處理,無所顧慮。到後來他見獻身稅充盈,更求進一步發展。修葺公舍學校、先賢祠墓、橋樑道路,以及崇飾寺廟道觀,饋贈朝廷官員,資助過往客人,他都毫不吝惜。下級官員從中漁利,他也不甚過問,因此屢次受別人指責。

  九年(1444),給事中李素等人彈劾周忱妄自更改制度,專擅科斂,周忱上書辯解。皇上認為餘米既然是公用,便不對周忱問罪。先前,奸民尹崇禮想阻撓周忱的制度,上奏周忱不應當多徵耗米,請深究主管倉庫的人,周忱為此廢去先前的制度。後來兩稅又出現拖欠,百姓無所依賴,都說不方便。周忱於是上奏調查尹崇禮之罪,仍實行先前的制度。又因九年任滿,升為戶部尚書。不久因江西人不得任戶部尚書,便改為工部尚書,仍任巡撫。

  景泰元年(1450),溧陽百姓彭守學又像尹崇禮那樣攻擊周忱,戶部便請派御史李鑑等人前往各府調查。第二年又因給事中金達的建議,召周忱回朝。周忱於是自述道:“臣還沒有負責此事之前,各府的稅糧沒有一年不拖欠的。自從臣到任後,制定制度,剷除弊端,節省浮費,使每年不但沒有拖欠的租稅,反而還有盈餘。凡原來公用開支所需要和向百姓徵取的雜費,現在都從餘米中支給。有的借貸出去還沒還回來,遇到赦令就寬免了;有的沒有估算當時的價值,以致高低不一。但因臣奉有宣宗皇帝和太上皇的敕諭,允許臣相機行事,所以在支用方面臣不用再報告朝廷。現在彭守學上奏揭發,戶部派官員去追查,實是臣出納不謹,死有餘罪。”禮部尚書楊寧說:“胡亂開支之用在於周忱,現估計剩下的錢財,都是取之於民間,百姓因此有的棄家逃竄的。請將正統以前的免予追究。”詔令批准這一請求,並將李鑑等人召回。後來言官還紛紛彈劾周忱,請把他正罪。景帝一向知道周忱賢明,大臣也多保護他,便只令他退休。

  但當時理財的人,沒人能超過周忱。他理財以愛民為本。設定濟農倉時,雖然與百姓定有期限,但到時多不追取。每年徵收完畢後,過了正月中旬,總是下檄文放糧,說:“這是百姓交納給朝廷後的剩餘部分,現還給百姓使用。希望你們努力種朝廷之田,秋後再納朝廷之稅。”他的張弛變通,都足可以為後人所仿效。各府的餘米,數量多得無法統計,公私富足,還可幫助外府。景泰初年,江北發生嚴重饑荒,都御史閎王..向周忱借三萬石糧食。周忱為他考慮到來年麥熟,給了他十萬石。

  周忱個性機警。錢穀數萬,他一屈指便可計算清楚。他曾暗中用本子記下天氣的陰晴風雨。有人說某日江中遇到大風,損失了米糧,周忱說那一天江中無風,那人驚服。有個奸民故意擾亂他的舊案來試試他,周忱說:“你在某時到我處辦事,我為你辦理,你還敢騙我嗎?”三殿重建時,詔令徵用一萬斤牛膠,做彩繪之用。周忱正好赴京,他說庫存的牛皮,歲久已經腐朽,請拿出來煎膠,等回去後再買牛皮來償還國庫。土木之變,執政的人建議要焚燒通州糧倉,斷絕敵寇軍資。周忱正好因議事到京,他說倉米有數百萬,可充京師部隊一年的糧餉,如令他們自己前往取回,則馬上就會取光,何至於要將其燒掉。不久,詔令馬上製造數百萬付盔甲。周忱算出洗鐵拋光盔甲的工作量大,命令先澆錫,幾天之後全部辦齊了。

  周忱被彈劾後,皇上命李敏取代他,敕令他不要輕易更改周忱的制度。但從此以後戶部將所積存的餘米收為公家賦稅,儲備糧食蕭然無存。後來吳地發生嚴重饑荒,人民道死相望,租稅又依舊拖欠了。人民更加懷念周忱不已,到處建生祠祭祀他。景泰四年(1453)十月,周忱去世。諡號文襄。

補充糾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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