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史》列傳·卷二十七

卷二十七原文

  钱唐(程徐) 韩宜可(周观政 欧阳韶) 萧岐(门克新) 冯坚 茹太素(曾秉正) 李仕鲁(陈汶辉) 叶伯巨 郑士利(方徵) 周敬心 王朴

  钱唐,字惟明,象山人。博学敦行。洪武元年,举明经。对策称旨,特授刑部尚书。二年诏孔庙春秋释奠,止行于曲阜,天下不必通祀。唐伏阙上疏言:“孔子垂教万世,天下共尊其教,故天下得通祀孔子,报本之礼不可废。”侍郎程徐亦疏言:“古今祀典,独社稷、三皇与孔子通祀。天下民非社稷、三皇则无以生,非孔子之道则无以立。尧、舜、禹、汤、文、武、周公,皆圣人也。然发挥三纲五常之道,载之于经,仪范百王,师表万世,使世愈降而人极不坠者,孔子力也。孔子以道设教,天下祀之,非祀其人,祀其教也,祀其道也。今使天下之人,读其书,由其教,行其道,而不得举其祀,非所以维人心、扶世教也。”皆不听。久之,乃用其言。帝尝览《孟子》,至“草芥”“寇仇”语,谓:“非臣子所宜言”,议罢其配享。诏:“有谏者以大不敬论。”唐抗疏入谏曰:“臣为孟轲死,死有余荣。”时廷臣无不为唐危。帝鉴其诚恳,不之罪。孟子配享亦旋复。然卒命儒臣修《孟子节文》云。

  唐为人强直。尝诏讲《虞书》,唐陛立而讲。或纠唐草野不知君臣礼,唐正色曰:“以古圣帝之道陈于陛下,不跪不为倨。”又尝谏宫中不宜揭武后图。忤旨,待罪午门外竟日。帝意解,赐之食,即命撤图。未几,谪寿州,卒。

  程徐,字仲能,鄞人。元名儒端学子也。至正中,以明《春秋》知名。历官兵部尚书,致仕。明兵入元都,妻金抱二岁儿与女琼赴井死。洪武二年,偕危素等自北平至京。授刑部侍郎,进尚书,卒。徐精勤通敏,工诗文,有集传于世。

  韩宜可,字伯时,浙江山阴人。元至正中,行御史台辟为掾,不就。洪武初,荐授山阴教谕,转楚府录事。寻擢监察御史,弹劾不避权贵。时丞相胡惟庸、御史大夫陈宁、中丞涂节方有宠于帝,尝侍坐,从容燕语。宜可直前,出怀中弹文,劾三人险恶似忠,奸佞似直,恃功怙宠,内怀反侧,擢置台端,擅作威福,乞斩其首以谢天下。帝怒曰:“快口御史,敢排陷大臣耶!”命下锦衣卫狱,寻释之。

  九年出为陕西按察司佥事。时官吏有罪者,笞以上悉谪屯凤阳,至万数。宜可疏,争之曰:“刑以禁淫慝,一民轨,宜论其情之轻重,事之公私,罪之大小。今悉令谪屯,此小人之幸,君子殆矣。乞分别,以协众心。”帝可之。已,入朝京师。会赐诸司没官男女,宜可独不受。且极论:“罪人不孥,古之制也。有事随坐,法之滥也。况男女,人之大伦,婚姻逾时,尚伤和气。合门连坐,岂圣朝所宜!”帝是其言。后坐事将刑,御谨身殿亲鞫之,获免。复疏,陈二十余事,皆报可。未几,罢归。已,复征至。命撰祀钟山、大江文;谕日本、征乌蛮诏,皆称旨,特授山西右布政使。寻以事安置云南。惠帝即位,用检讨陈性善荐,起云南参政,入拜左副都御史,卒于官。是夜大星陨,枥马皆惊嘶,人谓:“宜可当之”云。

  帝之建御史台也,诸御史以敢言著者,自宜可外,则称周观政。

  观政亦山阴人。以荐授九江教授,擢监察御史。尝监奉天门。有中使将女乐入,观政止之。中使曰:“有命”,观政执不听。中使愠而入,顷之出报曰:“御史且休,女乐已罢不用。”观政又拒曰:“必面奉诏。”已而帝亲出宫,谓之曰:“宫中音乐废缺,欲使内家肄习耳。朕已悔之,御史言是也。”左右无不惊异者。观政累官江西按察使。

  前观政者,有欧阳韶,字子韶,永新人。荐授监察御史。有诏:日命两御史侍班。韶尝侍直,帝乘怒将戮人。他御史不敢言,韶趋跪殿廷下,仓卒不能措词,急捧手加额,呼曰:“陛下不可!”帝察韶朴诚,从之。未几,致仕,卒于家。

  萧岐,字尚仁,泰和人。五岁而孤,事祖父母以孝闻。有司屡举不赴。洪武十七年,诏征贤良,强起之。上十便书,大意谓:帝刑罚过中,讦告风炽。请禁止实封以杜诬罔;依律科狱以信诏令。凡万余言。召见,授潭王府长史。力辞,忤旨,谪云南楚雄训导。岐即日行,遣骑追还。岁余,改授陕西平凉。再岁致仕。复召与钱宰等考定《书》传。赐币钞,给驿归。尝辑《五经要义》;又取《刑统八韵赋》,引律令为之解,合为一集。尝曰:“天下之理本一,出乎道必入乎刑。吾合二书,使观者有所省也。”学者称“正固先生”。

  当是时,太祖治尚刚严,中外凛凛,奉法救过不给。而岐所上书过切直,帝不为忤。厥后以言被超擢者,有门克新。

  克新,巩昌人。泰州教谕也。二十六年,秩满来朝。召问经史及政治得失。克新直言无隐。授赞善。时绍兴王俊华以善文辞,亦授是职。上谕吏部曰:“左克新,右俊华,重直言也。”初,教官给由至京,帝询民疾苦。岢岚吴从权、山阴张桓皆言:“臣职在训士,民事无所与。”帝怒曰:“宋胡瑗为苏、湖教授,其教兼经义治事;汉贾谊、董仲舒皆起田里,敷陈时务;唐马周不得亲见太宗,且教武臣言事。今既集朝堂,朕亲询问,俱无以对,志圣贤之道者固如是乎!”命窜之边方。且榜谕天下学校,使为鉴戒。至是克新以亮直见重。不数年,擢礼部尚书。寻引疾,命太医给药物,不辍其奉。及卒,命有司护丧归葬。

  冯坚,不知何许人,为南丰典史。洪武二十四年上书言九事:“一曰养圣躬。请清心省事,不与细务,以为民社之福。二曰择老成。诸王年方壮盛,左右辅导。愿择取老成之臣出为王官,使得直言正色,以图匡救。三曰攘要荒。请务农讲武,屯戍边圉,以备不虞。四曰励有司。请得廉正有守之士,任以方面。旌别属吏,具实以闻而黜陟之。使人勇于自治。五曰褒祀典。请敕有司采历代忠烈诸臣,追加封谥,俾末俗有所兴劝。六曰省宦寺。晨夕密迩,其言易入,养成祸患而不自知。请裁去冗员,可杜异日陵替之弊。七曰易边将。假以兵柄,久在边圉,多致纵佚。请时迁岁调,不使久居其任。不惟保全勋臣,实可防将骄卒惰、内轻外重之渐。八曰访吏治。廉干之才,或为上官所忌,僚吏所嫉。上不加察,非激劝之道。请广布耳目,访察廉贪,以明黜陟。九曰增关防。诸司以帖委胥吏,俾督所部,辄加箠楚,害及于民。请增置勘合以付诸司,听其填写差遣,事讫缴报,庶所司不轻发以病民,而庶务亦不致旷废。”书奏,帝嘉之,称其知时务,达事变。又谓侍臣曰:“坚言惟调易边将则未然。边将数易,则兵力勇怯。敌情出没,出川形胜,无以备知。倘得赵充国、班超者,又何取数易为哉!”乃命吏部擢坚左佥都御史,在院颇持大体。其明年,卒于任。

  茹太素,泽州人。洪武三年,乡举,上书称旨,授监察御史。六年擢四川按察使,以平允称。七年五月召为刑部侍郎,上言:“自中书省内外百司,听御史、按察使检举。而御史台未有定考,宜令守院御史一体察核。磨勘司官吏数少,难以检核天下钱粮,请增置若干员,各分为科。在外省卫,凡会议军民事,各不相合,致稽延。请用按察司一员纠正。”帝皆从之。明年,坐累降刑部主事。陈时务累万言,太祖令中书郎王敏诵而听之。中言:“才能之士,数年来幸存者百无一二,今所任率迂儒俗吏。”言多忤触。帝怒,召太素面诘,杖于朝。次夕,复于宫中令人诵之,得其可行者四事。慨然曰:“为君难,为臣不易。朕所以求直言,欲其切于情事。文词太多,便至荧听。太素所陈,五百余言可尽耳。”因令中书定奏对式,俾陈得失者无繁文。摘太素疏中可行者下所司,帝自序其首,颁示中外。

  十年,与同官曾秉正先后同出为参政,而太素往浙江。寻以侍亲赐还里。十六年召为刑部试郎中。居一月,迁都察院佥都御史。复降翰林院检讨。十八年九月擢户部尚书。

  太素抗直不屈,屡濒于罪,帝时宥之。一日,宴便殿,赐之酒曰:“金杯同汝饮,白刃不相饶。”太素叩首,即续韵对曰:“丹诚图报国,不避圣心焦。”帝为恻然。未几,谪御史,复坐排陷詹徽,与同官十二人俱鐐足治事。后竟坐法死。

  曾秉正,南昌人。洪武初,荐授海州学正。九年,以天变诏群臣言事。秉正上疏数千言,大略曰:“古之圣君不以天无灾异为喜,惟以祗惧天谴为心。陛下圣文神武,统一天下,天之付与,可谓盛矣。兵动二十余年,始得休息。天之有心于太平亦已久矣;民之思治亦切矣。创业与守成之政,大抵不同。开创之初,则行富国强兵之术,用趋事赴功之人。大统既立,邦势已固。则普天之下,水土所生,人力所成,皆邦家仓库之积;乳哺之童,垂白之叟,皆邦家休养之人。不患不富庶,惟保成业于永久为难耳。于此之时,当尽革向之所为,何者足应天心,何者足慰民望,感应之理,其效甚速。”又言天既有警,则变不虚生。极论《大易》、《春秋》之旨。帝嘉之,召为思文监丞。未几,改刑部主事。十年擢陕西参政。会初置通政司,即以秉正为使。在位数言事,帝颇优容之。寻竟以忤旨罢。贫不能归,鬻其四岁女。帝闻大怒,置腐刑,不知所终。

  李仕鲁,字宗孔,濮人。少颖敏笃学,足不窥户外者三年。闻鄱阳朱公迁得宋朱熹之传,往从之游,尽受其学。太祖故知仕鲁名,洪武中,诏求能为朱氏学者,有司举仕鲁。入见,太祖喜曰:“吾求子久,何相见晚也!”除黄州同知。曰:“朕姑以民事试子,行召子矣。”期年,治行闻。十四年,命为大理寺卿。

  帝自践阼后,颇好释氏教。诏征东南戒德僧,数建法会于蒋山。应对称旨者辄赐金礻阑袈裟衣,召入禁中,赐坐与讲论。吴印、华克勤之属,皆拔擢至大官,时时寄以耳目。由是其徒横甚,谗毁大臣。举朝莫敢言,惟仕鲁与给事中陈汶辉相继争之。汶辉疏言:“古帝王以来,未闻缙绅缁流,杂居同事,可以相济者也。今勋旧耆德咸思辞禄去位,而缁流憸夫乃益以谗间。如刘基、徐达之见猜,李善长、周德兴之被谤,视萧何、韩信,其危疑相去几何哉?伏望陛下于股肱心膂,悉取德行文章之彦,则太平可立致矣。”帝不听。诸僧怙宠者,遂请为释氏创立职官。于是以先所置善世院为僧录司。设左、右善世、左、右阐教、左、右讲经觉义等官,皆高其品秩。道教亦然。度僧尼道士至逾数万。仕鲁疏言:“陛下方创业,凡意指所向,即示子孙万世法程,奈何舍圣学而崇异端乎!”章数十上,亦不听。

  仕鲁性刚介,由儒术起,方欲推明朱氏学,以辟佛自任。及言不见用,遽请于帝前,曰:“陛下深溺其教,无惑乎臣言之不入也!还陛下笏,乞赐骸骨归田里。”遂置笏于地。帝大怒,命武士捽搏之,立死阶下。

  陈汶辉,字耿光,诏安人。以荐授礼科给事中,累官至大理寺少卿。数言得失,皆切直。最后忤旨,惧罪,投金水桥下死。

  仕鲁与汶辉死数岁,帝渐知诸僧所为多不法,有诏清理释道二教云。

  叶伯巨,字居升,宁海人。通经术。以国子生授平遥训导。洪武九年星变,诏求直言。伯巨上书,略曰:

  臣观当今之事,太过者三:分封太侈也,用刑太繁也,求治太速也。

  先王之制,大都不过三国之一,上下等差,各有定分,所以强干弱枝,遏乱源而崇治本耳。今裂土分封,使诸王各有分地,盖惩宋、元孤立,宗室不竞之弊。而秦、晋、燕、齐、梁、楚、吴、蜀诸国,无不连邑数十。城郭宫室亚于天子之都,优之以甲兵卫士之盛。臣恐数世之后,尾大不掉,然后削其地而夺之权,则必生觖望。甚者缘间而起,防之无及矣。议者曰:‘诸王皆天子骨肉,分地虽广,立法虽侈,岂有抗衡之理?’臣窃以为不然。何不观于汉、晋之事乎?孝景,高帝之孙也;七国诸王,皆景帝之同祖父兄弟子孙也。一削其地,则遽构兵西向。晋之诸王,皆武帝亲子孙也,易世之后,迭相攻伐,遂成刘、石之患。由此言之,分封逾制,祸患立生。援古证今,昭昭然矣。此臣所以为太过者也。

  昔贾谊劝汉文帝,尽分诸国之地,空置之以待诸王子孙。向使文帝早从谊言,则必无七国之祸。愿及诸王未之国之先,节其都邑之制,减其卫兵,限其疆理,亦以待封诸王之子孙。此制一定,然后诸王有贤且才者入为辅相,其余世为藩屏,与国同休。割一时之恩,制万世之利,消天变而安社稷,莫先于此。

  臣又观历代开国之君,未有不以任德结民心,以任刑失民心者。国祚长短,悉由于此。古者之断死刑也,天子撤乐减膳,诚以天生斯民,立之司牲,固欲其并生,非欲其即死。不幸有不率教者入于其中,则不得已而授之以刑耳。议者曰:宋、元中叶,专事姑息,赏罚无章,以致亡灭。主上痛惩其弊,故制不宥之刑,权神变之法,使人知惧而莫测其端也。臣又以为不然。开基之主垂范百世,一动一静,必使子孙有所持守。况刑者,民之司命,可不慎欤!夫笞、杖、徒、流、死,今之五刑也。用此五刑,既无假贷,一出乎大公至正可也。而用刑之际,多裁自圣衷,遂使治狱之吏务趋求意旨。深刻者多功,平反者得罪。欲求治狱之平,岂易得哉!近者特旨,杂犯死罪,免死充军。又删定旧律诸则,减宥有差矣。然未闻有戒敕治狱者务从平恕之条。是以法司犹循故例。虽闻宽宥之名,未见宽宥之实。所谓实者,诚在主上,不在臣下也。故必有罪疑惟轻之意,而后好生之德洽于民心,此非可以浅浅期也。

  何以明其然也?古之为士者,以登仕为荣,以罢职为辱。今之为士者,以溷迹无闻为福,以受玷不录为幸,以屯田工役为必获之罪,以鞭笞捶楚为寻常之辱。其始也,朝廷取天下之士,网罗捃摭,务无余逸。有司敦迫上道,如捕重囚。比到京师,而除官多以貌选。所学或非其所用,所用或非其所学。洎乎居官,一有差跌,苟免诛戮,则必在屯田工役之科。率是为常,不少顾惜,此岂陛下所乐为哉?诚欲人之惧而不敢犯也。窃见数年以来,诛杀亦可谓不少矣,而犯者相踵。良由激劝不明,善恶无别。议贤议能之法既废,人不自励,而为善者怠也。有人于此,廉如夷、齐,智如良、平,少戾于法。上将录长弃短而用之乎?将舍其所长、苛其所短而置之法乎?苟取其长而舍其短,则中庸之材争自奋于廉智。倘苛其短而弃其长,则为善之人皆曰:某廉若是,某智若是,朝廷不少贷之,吾属何所容其身乎!致使朝不谋夕,弃其廉耻,或事掊克,以备屯田工役之资者,率皆是也。若是非用刑之烦者乎?

  汉尝徙大族于山陵矣,未闻实之以罪人也。今凤阳皇陵所在,龙兴之地,而率以罪人居之,怨嗟愁苦之声充斥园邑,殆非所以恭承宗庙意也。且夫强敌在前,则扬精鼓锐,攻之必克,擒之必获,可也。今贼突窜山谷,以计求之,庶或可得。顾劳重兵,彼方惊散,入不可踪迹之地。捕之数年,既无其方,而乃归咎于新附户籍之细民,而迁徙之。骚动数千里之地,室家不得休居,鸡犬不得宁息。况新附之众,向者流移他所,朝廷许其复业。今附籍矣,而又复迁徙,是法不信于民也。夫户口盛而后田野辟,赋税增。今责守令年增户口,正为是也。近者已纳税粮之家,虽承旨分释还家,而其心犹不自安。已起户口,虽蒙怜恤,而犹见留开封祗候。讹言惊动,不知所出。况太原诸郡,外界边境,民心如此,甚非安边之计也。臣愿自今朝廷宜存大体,赦小过。明诏天下,修举“八议”之法,严禁深刻之吏。断狱平允者超迁之,残酷裒敛者罢黜之。凤阳屯田之制,见在居屯者,听其耕种起科。已起户口、见留开封者,悉放复业。如此则足以隆好生之德,树国祚长久之福。而兆民自安,天变自消矣。

  昔者周自文、武至于成、康,而教化大行;汉自高帝至于文、景,而始称富庶。盖天下之治乱,气化之转移,人心之趋向,非一朝一夕故也。今国家纪元,九年于兹,偃兵息民,天下大定。纪纲大正,法令修明,可谓治矣。而陛下切切以民俗浇漓,人不知惧,法出而奸生,令下而诈起。故或朝信而幕猜者有之;昨日所进,今日被戮者有之。乃至令下而寻改,已赦而复收。天下臣民莫之适从。臣愚谓天下之趋于治,犹坚冰之泮也。冰之泮,非太阳所能骤致。阳气发生,土脉微动,然后得以融释。圣人之治天下,亦犹是也。刑以威之,礼以导之,渐民以仁,摩民以义,而后其化熙熙。孔子曰:“如有王者,必世而后仁。”此非空言也。

  求治之道,莫先于正风俗;正风俗之道,莫先于守令知所务;使守令知所务,莫先于风宪知所重;使风宪知所重,莫先于朝廷知所尚。古郡守、县令,以正率下,以善导民,使化成俗美。征赋、期会、狱讼、簿书,固其末也。今之守令以户口、钱粮、狱论为急务;至于农桑、学校,王政之本,乃视为虚文而置之,将何。以教养斯民哉?以农桑言之:方春州县下一白帖,里甲回申文状而已,守令未尝亲视种艺次第、旱涝戒备之道也。以学校言之:廪膳诸生,国家资之以取人才之地也。今四方师生,缺员甚多。纵使具员,守令亦鲜有以礼让之实作其成器者。朝廷切切于社学,屡行取勘师生姓名、所习课业。乃今社镇城郭,或但置立门牌,远村僻处则又徒存其名,守令不过具文案、备照刷而已。上官分部按临,亦但循习故常,依纸上照刷,未尝巡行点视也。兴废之实,上下视为虚文。小民不知孝弟忠信为何物,而礼义廉耻扫地矣。风纪之司,所以代朝廷宣导德化,访察善恶。听讼谳狱,其一事耳。今专以狱讼为要。忠臣、孝子、义夫、节妇,视为末节而不暇举,所谓宣导风化者安在哉?其始但知以去一赃吏、决一狱讼为治,而不知劝民成俗,使民迁善远罪,乃治之大者。此守令风宪未审轻重之失也。

  《王制》论乡秀士升于司徒曰“选士”,司徒论其秀士而升于太学曰“俊士”,大乐正又论造士之秀升之司马曰“进士”,司马辨论官材,论定,然后官之;任官,然后爵之。其考之之详若此,故成周得人为盛。今使天下诸生考于礼部,升于太学,历练众职,任之以事,可以洗历代举选之陋,上法成周。然而升于太学者,或未数月,遽选入官,间或委以民社。臣恐其人未谙时务,未熟朝廷礼法,不能宣导德化,上乖国政,而下困黎民也。开国以来,选举秀才不为不多,所任名位不为不重,自今数之,在者有几?臣恐后之视今,亦犹今之视昔。昔年所举之人,岂不深可痛惜乎!凡此皆臣所为求治太速之过也。

  昔者宋有天下盖三百余年。其始,以礼义教其民,当其盛时,闾阎里巷皆有忠厚之风,至于耻言人之过失。洎乎末年,忠臣义士视死如归,妇人女子羞被污辱,此皆教化之效也。元之有国,其本不立,犯礼义之分,坏廉耻之防。不数十年,弃城降敌者不可胜数,虽老儒硕臣甘心屈辱。此礼义廉耻不振之弊。遗风流俗至今未革,深可怪也。臣谓:莫若敦仁义,尚廉耻。守令则责其以农桑、学校为急,风宪则责其先教化、审法律,以平狱缓刑为急。如此,则德泽下流,求治之道庶几得矣。郡邑诸生升于太学者,须令在学肄业,或三年,或五年,精通一经,兼习一艺,然后入选。或宿卫,或办事,以观公卿大夫之能,而后任之以政,则其学识兼懋,庶无败事。且使知禄位皆天之禄位,而可以塞凯觎之心也。治道既得,陛下端拱穆清,待以岁月,则阴阳调而风雨时,诸福吉祥莫不毕至。尚何天变之不消哉?

  书上,帝大怒曰:“小子间吾骨肉,速逮来,吾手射之!”既至,丞相乘帝喜以奏,下刑部狱。死狱中。

  先是,伯巨将上书,语其友曰:“今天下惟三事可患耳,其二事易见而患迟,其一事难见而患速。纵无明诏,吾犹将言之,况求言乎。”其意盖谓分封也。然是时诸王止建藩号,未曾裂土,不尽如伯巨所言。迨洪武末年,燕王屡奉命出塞,势始强。后因削夺称兵,遂有天下,人乃以伯巨为先见云。

  郑士利,字好义,宁海人。兄士元,刚直有才学,由进士历官湖广按察使佥事。荆、襄卒乘乱掠妇女,吏不敢问,士元立言于将领,还所掠。安陆有冤狱,御史台已谳上,士元奏其冤,得白。会考校钱谷册书,空印事觉。凡主印者论死,佐贰以下榜一百,戍远方。士元亦坐是系狱。时帝方盛怒,以为欺罔,丞相御史莫敢谏。士利叹曰:“上不知,以空印为大罪。诚得人言之,上圣明,宁有不悟?”会星变求言。士利曰:“可矣。”既而读诏:“有假公言私者,罪。”士利曰:“吾所欲言,为天子杀无罪者耳。吾兄非主印者,固当出。需吾兄杖出乃言,即死不恨。”

  士元出,士利乃为书数千言,言数事,而于空印事尤详。曰:“陛下欲深罪空印者,恐奸吏得挟空印纸,为文移以虐民耳。夫文移必完印乃可。今考较书策,乃合两缝印,非一印一纸比。纵得之,亦不能行,况不可得乎?钱谷之数,府必合省,省必合部,数难悬决,至部乃定。省府去部远者六七千里,近亦三四千里,册成而后用印,往返非期年不可。以故先印而后书。此权宜之务,所从来久,何足深罪?且国家立法,必先明示天下而后罪犯法者,以其故犯也。自立国至今,未尝有空印之律。有司相承,不知其罪。今一旦诛之,何以使受诛者无词?朝廷求贤士,置庶位,得之甚难。位至郡守,皆数十年所成就。通达廉明之士,非如草菅然,可刈而复生也。陛下奈何以不足罪之罪,而坏足用之材乎?臣窃为陛下惜之。”书成,闭门逆旅泣数日。兄子问曰:“叔何所苦?”士利曰:“吾有书欲上,触天子怒,必受祸。然杀我,生数百人,我何所恨!”遂入奏。帝览书,大怒,下丞相御史杂问,究使者。士利笑曰;“顾吾书足用否耳。吾业为国家言事,自分必死,谁为我谋?”狱具,与士元皆输作江浦,而空印者竟多不免。

  方徵,字可久,莆田人。以乡举授给事中。尝侍游后苑,与联诗句。太祖知其有母在,赐白金,驰驿归省。还改监察御史,出为怀庆知府。徵志节甚伟,遇事敢直言。居郡时,因星变求言,疏言:“风宪官以激浊扬清为职。今不闻旌廉拔能,专务罗织人罪,多征赃罚,此大患也。朝廷赏罚明信,乃能劝惩。去年各行省官吏以用空印罹重罪,而河南参政安然、山东参政朱芾俱有空印,反迁布政使,何以示劝惩?”帝问罗织及多征赃罚者为谁,徵指河南佥事彭京以对。贬沁阳驿丞。十三年,以事逮至京,卒。

  周敬心,山东人,太学生也。洪武二十五年,诏求晓历数者,敬心上疏极谏,且及时政数事。略曰:

  臣闻国祚长短,在德厚薄,不在历数。三代尚矣,三代而下,最久莫如汉、唐、宋,最短莫如秦、隋、五代。其久也以有道,其短也以无道。陛下膺天眷命,救乱诛暴。然神武威断则有余,宽大忠厚则不足。陛下若效两汉之宽大,唐、宋之忠厚,讲三代所以有道之长,则帝王之祚可传万世,何必问诸小道之人耶?

  臣又闻陛下连年远征,北出沙漠,为耻不得传国玺耳。昔楚平王时,琢卞和之玉,至秦始名为“玺”,历代递嬗,以讫后唐。治乱兴废,皆不在此。石敬瑭乱,潞王携以自焚,则秦玺固已毁矣。敬瑭入洛,更以玉制。晋亡入辽,辽亡遗于桑乾河。元世祖时,札剌尔者渔而得之。今元人所挟,石氏玺耳。昔者三代不知有玺,仁为之玺,故曰“圣人大宝曰位,何以守位曰仁。”陛下奈何忽天下之大玺,而求汉、唐、宋之小玺也?

  方今力役过烦,赋敛过厚。教化溥而民不悦;法度严而民不从。昔汲黯言于武帝曰:“陛下内多欲而外施仁义,奈何欲效唐、虞之治乎?”方今国则愿富,兵则愿强,城池则愿高深,宫室则愿壮丽,土地则愿广,人民则愿众。于是多取军卒,广籍资财,征伐不休,营造无极,如之何其可治也?臣又见洪武四年录天下官吏,十三年连坐胡党,十九年逮官吏积年为民害者,二十三年罪妄言者。大戮官民,不分臧否。其中岂无忠臣、烈士、善人、君子?于兹见陛下之薄德而任刑矣。水旱连年,夫岂无故哉!

  言皆激切。报闻。

  王朴,同州人。洪武十八年进士。本名权,帝为改焉。除吏科给事中,以直谏忤旨罢。旋起御史。陈时事千余言。性鲠直,数与帝辨是非,不肯屈。一日,遇事争之强。帝怒,命戮之。及市,召还,谕之曰:“汝其改乎?”朴对曰:“陛下不以臣为不肖,擢官御史,奈何摧辱至此!使臣无罪,安得戮之?有罪,又安用生之?臣今日愿速死耳。”帝大怒,趣命行刑。过史馆,大呼曰:“学士刘三吾志之:某年月日,皇帝杀无罪御史朴也!”竟戮死。帝撰《大诰》,谓朴诽谤,犹列其名。

  有张衡者,万安人,朴同年进士。授礼科给事中。奏疏剀切。擢礼部侍郎。以清慎见褒,载于《大诰》。后亦以言事坐死。

  赞曰:太祖英武威断,廷臣奏对,往往失辞。而钱唐、韩宜可、李仕鲁辈,抱其朴诚,力诤于堂陛间,可谓古之遗直矣。伯巨、敬心以缝掖诸生,言天下至计,虽违于信而后谏之义,然原厥本心,由于忠爱。以视末季沽名卖直之流,有不可同日而语者也。

卷二十七譯文

  錢唐,字惟明,象山人。他博學敦行。洪武元年(1368),舉明經。對策甚合聖旨,被特授予刑部尚書。二年詔令孔廟的春秋釋奠,只在曲阜舉行,天下就不必通祀。錢唐進宮上疏曰“:孔子垂教萬世,天下共尊其教,所以,天下應該通祀孔子,根本之禮不可廢。”侍郎程徐也上疏說“:古今祀典,唯獨社稷、三皇與孔子通祀。天下的百姓沒有社稷、三皇就沒法生存,沒有孔子之道則國不立。堯、舜、禹、湯、文、武、周公都是聖人,然而對三綱五常之道發揚光大,記載於經典,百王效法,傳至萬世,使世代傳遞而人不墮落,這是孔子的力量。孔子因道設教,天下都祭祀他,不是祭祀他這個人,而是祭祀他的教和道。現在讓天下之人,讀他的書,從他的教,行他的道,但又不得舉祀,這不是維繫人心、扶植世教之舉。”然而這些都沒被太祖採納。很久以後,還是採納了他的建議。太祖曾閱讀《孟子》,看到“草芥”、“寇仇”之說,說這都不是臣子所適宜講的,建議免去他的配享,詔令如有進諫者以大不敬論處。錢唐抗疏進諫說:“我為孟軻而死,雖死猶榮。”當時,廷臣無不為他擔心。太祖鑑於他的誠懇沒有問罪。孟子的配享也得以恢復。然而終於命儒臣編修了《孟子節文》。

  錢唐為人強直。曾受命宣講《虞書》,錢唐站立著宣講。有人說錢唐粗魯而不知君臣之禮,錢唐正色說:“以古聖帝之道,對皇上陳奏,不跪不為犯上。”又曾上諫宮中不宜張貼武后圖。違背了聖旨,在午門外罰罪。太祖怒消,賜給他食物,即命令撤下圖畫。不久,錢唐被貶至壽州,去世。

  韓宜可,字伯時,浙江山陰人。元朝至正年間,行御史臺徵召其為屬官,沒有應徵。洪武初年,舉薦授予山陰教諭,轉任楚府錄事。不久提升為監察御史,彈劾不迴避權貴。當時丞相胡惟庸、御史大夫陳寧、中丞塗節正得寵於皇上,曾侍坐,從容燕語。韓宜可直往前去,出示懷中彈文,彈劾他們三人險惡又好似忠臣,奸佞又好似正直,恃功怙寵,內懷反側,擢置臺端,擅作福威,請求斬首以謝天下。太祖大怒說:“快口御史,膽敢排陷大臣啊!”命投入錦衣衛獄中,不久得以釋放。

  九年(1376)出任陝西按察司僉事。當時官吏犯罪的,笞刑以上都貶至鳳陽屯田,數以萬計。宜可上疏爭辯說:“刑律禁止淫慝,一民犯罪,應視其情節輕重,犯罪是因公,還是因私,以及罪行的大小。現全部命他們謫屯,這對小人而言便宜了他們,對君子而言則害了他們,請求區別對待以平衡眾心。”這一建議得到太祖的認可。不久,入朝京師,遇上皇上賞賜籍沒入官的男女給各衙門官吏,唯獨宜可不接受。並極力辯說“:罪人不為奴,這是古代的制度。犯罪隨意株連,這是法制氾濫。何況男女,人之大倫,婚姻逾時,尚傷和氣。合門連坐,怎麼能與聖朝相適宜?”太祖認為這是對的。後犯罪行將受刑,太祖親臨謹身殿訊問,得以釋免。又上奏二十多件事,都得以認可。不久,辭官歸鄉。不久,又徵召他入京。命撰寫祭祀鐘山、大江的祭文,曉諭日本、征討烏蠻檄文,皆稱聖意,特授山西右布政使。不久因事安置於雲南。惠帝即位,檢討陳性善舉薦,起任為雲南參政,入宮任命為左副都御史,死於官任上,當天夜晚,大星隕落了,戰馬驚嘶,人們說宜可魂歸西天了。

  蕭岐,字尚仁,泰和人。五歲時就成了孤兒,事奉祖父母以孝順聞名。有司多次舉薦而不就。洪武十七年(1384),詔令徵召賢良,強制起用他。他上十便書,大意是說皇上的刑罰過重,訐告風熾,請求禁止實對以杜絕誣告,依法定刑,以忠實詔令,奏章長達萬餘言。皇上召見他,授予潭王府長史。極力推辭。違忤聖旨,貶為雲南楚雄訓導。蕭岐當天即前往,皇上派快騎追回他。一年後,改授陝西平涼,一年後辭官。朝廷再次徵召他,令與錢宰等人考定書傳,賜給幣鈔,賞賜驛馬歸鄉。他曾編輯了《五經要義》,又取《刑統八韻賦》,引用律令作解,二者合而為一集。他曾說“:天下的理本為一體,違背道的就必定走入歧途。我把二書合而為一,使讀者能有所反省。”學者稱他為正固先生。

  當時,太祖的治理十分剛嚴,使中外深感凜凜,奉法救過毫不寬恕,而蕭岐上書切中時弊,言語耿直,太祖並不以為忤逆。這以後因提建議而破格提拔的,還有門克新。

  馮堅,不知何許人,為南豐典史。洪武二十四年(1391),上書談九件事。一為養聖躬。請求皇上清心省事,不干涉具體事務,給百姓造福。二為擇老成。

  諸王年方壯盛,左右的輔佐之臣,就要挑選老成的大臣擔任王官,如有正直的建議,對治國有利。三為攘要荒。請求務農講武,在邊疆屯戍,以防備不測。四為勵有司。請求任用廉正謹守之士,任以重職,甄別屬吏,具實奏報而予以黜陟,這樣可使官吏勇於自治。五為褒祀典。請求敕令有司收集歷代忠烈諸臣,追加封諡,使澆薄之俗有所興勸。六為省宦寺。晨夕密邇,他們的話容易聽得進,養成禍患而自己卻不知道。請求裁減冗員,可以杜絕異日陵替之弊。七為易邊將。授予兵權,他們長久身處邊疆,多有縱佚。請求隨時調動,每年調防,不使他們長久身居一職。不僅僅為了保全勳臣,而實質上可以防止戰將驕橫、士兵懶惰,造成輕內重外的局面。八為訪吏治。廉潔、幹練之才,有的被上官和僚吏所忌妒,上級不加以考察,這不是激勵官吏之道。請求廣佈耳目,訪察廉貪,以明黜陟。九為增關防。諸司以帖委任胥吏,但不加以督促,動輒加以瞂擊,禍害百姓。請求增設勘合以付諸司,讓他們填寫差遣,事情完了交報,這樣所司就不敢輕易危害百姓,而庶政也不至於荒廢。奏書上後,太祖嘉獎他,稱讚他知時務、達事變。又對侍臣說“:馮堅所說的唯獨調防邊將一事,有點不妥。邊將多次調換,則兵力勇怯,敵情出沒,山川地形,不可能完全熟悉。倘若有趙充國、班超之類的大將,又為什麼一定要經常調換呢?”於是命吏部提升馮堅為左僉都御史。在都察院頗持大體。第二年,死於任上。

  茹太素,澤州人。洪武三年(1370)的鄉試舉人。上書合於皇上心意,被授予監察御史官職。六年,提升為四川按察使,以公平著稱。七年五月應召為刑部侍郎。他向皇上寫信說“:中書省裡裡外外共有百餘個官署,都接受御史、按察使的監督,但御史臺卻沒有定期考核,應該命令守院御史一體考核。磨勘司官員數量太少,難以勝任檢查全國錢糧的任務,請求增加官員若干員,各分為不同的科目。在外省衛,凡討論軍隊和老百姓的事務,大家意見有分歧,致使事情一直拖延。請求選用按察司一人負責糾正。”皇帝完全採納了他的意見。第二年,因受到牽連,降職刑部主事,他又陳述時事,達數萬言。太祖命令中書郎王敏讀給他聽。其中說,幾年來有才能的人,一百人中難得有一、二人倖存,當今任職的官吏都是迂腐文人和無能官吏。其中有很多忤逆和觸犯皇上的話語。皇帝大怒,召見茹太素當面責問,並在朝廷上杖打。第二天傍晚,皇上再次在宮中令人朗讀茹太素的信,從中體悟到了四條可行的建議,於是感嘆說:“當皇帝難,做臣子也不容易。我之所以要求臣子直言,是希望他們能切中事理。文辭寫得太多,便到了不知所云的地步。茹太素所呈意見,其實只要五百字就夠了。”因而下令中書制訂上奏的格式,杜絕大臣呈述奏文繁瑣冗長。同時摘抄茹太素上奏中可行的有關條文下發到有關部門。皇上親自在前面作序,頒發朝廷內外。

  十年(1377),茹太素同官曾秉正先後擔任參政,茹太素前往浙江。后皇上以侍奉父母恩准他還鄉。十六年,茹太素應召為刑部試郎中,一個月後,晉升為都察院僉都御史,後又降職為翰林院檢討。十八年九月,晉升為戶部尚書。

  茹太素剛正不阿,幾次瀕於治罪,皇上都寬容他。有一天,皇上在便殿設宴,恩賜茹太素喝酒,說:“金盃同汝飲,白刃不相饒。”茹太素叩頭稱是,即而續韻對答說:“丹誠圖報國,不避聖心焦。”皇上聞此十分傷感。沒多久,茹太素降職為御史。後因陷害詹徽之事牽連,茹太素和同官十二人都被送進監獄治罪。後來茹太素因有罪被處死。

  李仕魯,字宗孔,濮州人。他少年聰穎、好學,足不出戶達三年之久。聽說鄱陽朱公遷得到宋代朱熹的傳記,就前往他處,學習朱熹的學說。太祖因此得知了仕魯的姓名。洪武年間,詔令訪求精於朱氏學說的學者,有司舉薦李仕魯,李仕魯入宮拜見皇上,太祖高興地說:“我找你已很久了,今日得見,相見恨晚。”任命他為黃州同知,並說:“我姑且用民事來考核你,不久我會徵召你的。”當年,仕魯的政績顯著。十四年(1381),任命他為大理寺卿。

  太祖自登基後,就十分熱衷於釋氏之教,詔令徵召東南戒德僧,多次於蔣山舉行法會,應對稱旨者動輒就得到金衤闌袈裟衣的賞賜,並召入禁中,賜坐並與其講論。吳印、華克勤等人都得以提拔為大官,並把他們作為耳目。因此,他們橫行霸道,讒毀大臣。全朝都沒人敢說,唯獨仕魯和給事中陳汶輝相繼爭辯。汶輝上疏說“:古帝王以來,沒有聽說過縉紳緇流,雜居同事,可以相濟的。現功勳元老都在考慮辭去官職,而緇流忄僉夫又乘機進讒言挑撥。如劉基、徐達受到懷疑,李善長、周德興遭到誹謗,這和蕭何、韓信遭受的猜疑又相差多遠呢?希望陛下於股肱心膂,全部任用德行好、有才能的人,則天下的太平可以永保。”太祖沒有采納。諸僧怙寵,請求為釋氏創立職官。於是以先所置善世院為僧錄司,設立左右善世、左右闡教、左右講經覺義等官職,都提高其品佚。道教也同樣對待。度僧尼道士超過萬人。

  仕魯上疏說:“陛下剛剛創業,凡意旨所向都將成為子孫萬世的法程,為什麼捨棄聖學而崇尚異端呢?”奏章幾十次呈上,太祖仍不採納。

  仕魯性格剛介,緣起儒學,正想推崇朱氏學說,以排斥佛教為己任。到了他的建議不被採納以後,就請命於太祖前說“:陛下已深溺於佛教,因而臣子的忠告聽不進去了。我歸還陛下的笏,請求恩准我棄職回家。”太祖大怒,命武士把他抓起來,立即處死於階下。

  葉伯巨,字居升,寧海人。以國子生的身份被授予平遙訓導。洪武九年(1376),星變,詔令希求直言,伯巨上書,大致是說:

  “我觀察當今之事,太過者有三:分封太侈,用刑太繁,求治太速。

  “先王的制度,大都不過三國之一,上下等差,各有定分,所以能強幹弱枝,遏止動亂的根源而崇治本。當今裂土分封,使諸王各有坐地,大概是出於對宋、元孤立,宗室勢弱的弊端的考慮。而秦、晉、燕、齊、梁、楚、吳、蜀諸國,無一不連邑數十,城郭宮室近次於天子之都,擁有充足、強盛的甲兵衛士。我擔心幾代以後,尾大不掉,然後再削諸王的封地並收回權力,則引起眾怨,更有甚者諸王可能會兵起伐主,到那時防範就晚了。或有不同意見的人會說,諸王都是天子的骨肉,分地雖廣,立法雖侈,又怎麼會有抗衡之理呢?我認為不是這樣。為何不看看漢、晉的歷史呢?孝景帝是高帝的孫子,七國的封王都是景帝同祖父兄弟的子孫,然而一旦削他們的分地,則糾集軍隊向朝廷進攻。晉代的諸王,都是武帝的親生子孫,易世之後,相互傾軋,於是造成了劉、石之患。由此可見,分封逾制,禍患立生,援古證今,就十分明確了。此臣所以為太過者。昔日賈誼勸說漢文帝,盡分諸國之地,空置之以待諸王子孫。假如文帝早採納賈誼的建議,則必定無七國之禍。希望在諸王鞏固統治之前,就限制其都邑的規模,減少其衛兵之數,限制他的疆界,此也可用以分封諸王之子孫。制度一制定,然後對諸王中有賢德、才華的召入任為輔相。其餘的世代為藩屏,與朝廷共一體。割捨一時之恩,制萬世之利,消除叛亂而安定國家,無不從此著手。

  “我又觀察歷代開國之君,無一不以任德結民心,以任刑而失民心的。國運長短,都由此決定。古代的聖賢廢除了死刑,天子撤樂減膳,確是因天生百姓,而設立官吏,本意是使百姓生存,不是想他們死。不幸有不聽教化者犯罪,不得已而動用刑罰。持不同意見的人說,宋、元中葉,專事姑息,賞罰無章,以致滅亡。皇上吸取教訓,所以制定了嚴厲的刑法,權衡神變之法,使人知道害怕而注意自己的行為。我又以為不然。開國之主垂範百世,一動一靜,必使子孫有所持守。況且刑罰,關係著人民的生命,怎能不慎重呢?笞、杖、徒、流、死刑,是當今的五種刑罰。用此五刑,既無假貸,一出乎大公至正可也。而用刑之際,大多是聖上的旨意。於是迫使掌管刑律的官吏務必趨附聖上的旨意,揣摸好的功勞就大,不合聖意的就得以犯罪,想尋求法律的公平,難道很容易嗎?近者特旨,雜犯死罪免死充軍,又刪定舊律諸則,減宥有差。然而沒聽說有戒敕治獄者務從平恕之條,這是法司因循了故例。雖聞寬宥之名,未見寬宥之實。所謂實者,誠在主上,不在臣下也。所以必有罪疑惟輕之意,而後好生之德治於民心,這不是件容易的事。

  “怎麼明察其所以然呢?古代為士者,以登仕為榮,以罷職為辱。當今做官的,以默默無聞為福,以犯錯誤沒受追究為幸,以屯田工役為必獲之罪,以鞭笞捶楚為尋常之辱。當初,朝廷取天下之士,四外張羅,務求遺漏,有司敦迫他們上道,就像捕捉重囚一般。到了京師,又多以貌任官,所學非所用,所用又非所學。擔任官職後,一有差錯,雖倖免殺戮,則必然在屯田工役之列。習以為常,不少顧惜,這難道是陛下樂意這麼做的嗎?誠然,這樣的做的目的是希望人們懼怕而不敢犯。我觀察這幾年以來,誅殺可以說是不少的,而犯者卻接踵而至。原因是激勸不明,善惡無區別,議賢議能之法已廢除,人不自勵,而為善者則厭倦了。有人如此,廉潔得如夷、齊,智慧又如良、平,很少受到法律追究,皇上能棄短取長使用他嗎?或者是舍其所長、苛求所短而置之於法呢?如果取其長而舍其短,則中庸之材爭自奮於廉智。倘若苛求其短而棄其長,則為善之人都會說某某如此廉潔,某某有如此高的智慧,以此來得到朝廷的寬恕,我輩又豈有安身之地呢!致使朝不謀夕,棄其廉恥,用苛捐雜稅剝削人民,以預備屯田工役的資產,大都如此。這是非用刑之煩嗎?漢朝曾把大族遷徙至山陵,但沒有聽說把他們作為罪人。當今的鳳陽,本是皇陵所在,龍興之地,但全部住的是罪人,怨嗟愁苦之聲充斥園邑,這完全不是恭承宗廟之意。

  “強敵在前,則揚精鼓銳,攻之必克,擒之必獲,這是完全可以做到的。今敵人在山谷中流竄,用計策攻敵,或許還能消滅。但動用重兵,敵人就會驚散,進入不可尋蹤之地。追捕數年,黔驢技窮,只好歸咎於新附戶籍的百姓,而把他們遷徙到遠方,遙遙數千裡,使他們不得安居,雞犬不寧。況且新附之眾,歸順時已移流他所,朝廷允許他們復業。於今已附籍了,而又要再次遷徙,這是法令失信於民。戶口興盛了,而後田地得以開墾,賦稅得以增加。今責令守令每年增加戶口,也正是為此目的。近者已納稅糧之家,雖承旨分釋還家,但心卻十分不安。已起戶口,雖蒙憐恤,而猶見留開封祗候,訛言驚動,不知所出。何況太原諸郡,正是邊境所在,民心如此,這絕對不是安邊之計。我希望從今以後,朝廷應存大體,赦免小過,明詔天下,修舉‘八議’之法,嚴禁深刻之吏。斷案公平的應越級提拔,殘酷裒斂者罷免。鳳陽屯田之制,被留居屯種的,聽憑他們耕種起科。已起戶口的,被留在開封的,全部釋放令他們復業。如此則足以升高皇上的好生之德,樹國祚長久之福,而使百姓自安,天變自消。

  “古代的周朝自文、武王到成、康王,教化大行,漢朝自高帝到文、景帝才稱得上富庶。天下的大治,氣化的轉移,人心的趨向,這不是一朝一夕的緣故。今國家紀元,九年於茲,偃兵息民,天下大定,紀綱大正,法令修明,可以說天下大治了。而陛下切切以民俗澆漓,人不知道害怕,制定了法令,邪惡也就產生了,奸詐產生了。所以,朝信而暮猜者有之,昨天才提拔的,今日卻被殺的有之。致使命令下達後不久又更改,已經赦免了又收回,天下臣民無處適從。我認為天下趨向大治,就如堅冰的融化。冰的融化,不是太陽照射突然致使的,而是陽氣發生土脈微動,然後才使堅冰得以融化。聖人治理天下,也用同樣的道理。用刑威振,用禮疏導,給百姓以仁義,而後其化熙熙。孔子說:‘如有王者,必世而後仁。’這不是一句空話。

  “訪求治國之道,不如先正風俗。正風俗之道,不如先於守令知所務。使守令知所務,不如先於風憲知所重。使風憲知所重,不如先於朝廷知所尚。古郡守縣令,都以正派做部下的表率,以善疏導百姓,使化成俗美。徵賦期會獄訟簿書,是鞏固它的末。當今的守令以戶口、錢糧、獄訟為急務,至於農桑學校,王政之本,被視為虛文而置之高閣,這又將如何教養百姓呢?以農桑為例,春天州縣下發一白帖,裡甲回報一文狀,守令不曾親自過問種藝次第、旱澇戒備之道。又如學校,廩膳諸生,國家資之用以培養人才的地方。當今四方師生,缺員很多,即使滿員,守令也很少以禮讓之實,做其成器者。朝廷對社學十分迫切,多次登記師生姓名和他們所學習的功課。令社鎮城郭,置立門牌,僻遠的山村實徒存虛名,守令不過登記在案,備照刷而已。上面的官吏分部檢查,也因循過去的常規,依據紙上的照刷,未曾巡行視察。興廢之實,上下都視為虛文。百姓不知孝弟忠信是何物,而禮義廉恥就掃地了。風紀之司,是用來代朝廷宣導德化,訪察善惡的。訴訟斷案是它主要的一件職責。當今專門以訴訟為重。忠臣孝子義夫節婦,都被視為末節而不暇舉,所謂的宣導風化又在什麼地方呢?只知道剷除一贓吏,審理完一件案子為治,而不知勸民成俗,使百姓接近善而遠離罪,這才是大治的根本。這是守令沒有掌握輕重的過失。

  “《王制》把鄉秀士升於司徒的說成選士,司徒把秀士而升於太學的說成俊士,大樂正把造士之秀升之司馬的說成進士,司馬考察官才,考察好後再任命,任命以後再給爵位。考察如此詳細。所以成周得到人才,十分強盛。當今使天下諸生考於禮部,升於太學,歷練眾職,任之以事,可以清洗歷代舉選的陋習,可以效法成周。對於升入太學的,經過幾個月,就選為官,或委任到民社。我擔心這樣的人不熟悉時務,也不熟悉朝廷的禮法,根本不能宣導德化,對上違背國政,對下危害百姓。開國以來,選舉秀才可以說為數不少,所委任的名位不為不重,而今數一數,在任的又有多少?我擔心後人觀察今天,就如今天觀察過去一樣,當年所舉之人,豈不深可痛惜嗎?這都是臣子所為,求治太速的過失!

  “過去宋朝擁有天下三百多年。開國之初,用禮義教化百姓,當國家強盛時,閭閻里巷都有忠厚之風尚,甚至羞於談論人的過失。到了末年,忠臣義士視死如歸,婦人女子以被汙辱為羞恥,這都是教化的結果。元朝的根本不立,破壞了禮義、廉恥。不過數十年,棄城降敵者不可勝數。就連老儒碩臣也甘心屈辱,這是禮義廉恥不振的弊病。遺風流俗至今仍沒有革除,這也不足為怪了。我認為不如敦促仁義,崇尚廉恥,守令的職責是以農桑學校為急,風憲則責其先教化、審法律,以平獄緩刑為急。如此則德澤下流,求治之道就可以得到。郡邑諸生升於太學者,必須令在學肄業,或者三年,或者五年,要求他們精通一經,兼學一藝,然後入選為官,或者宿衛,或者辦事,以此觀察公卿大夫之能,而後委任政務,則其學識兼懋,就幾乎不做錯什麼。並且使他知道祿位都是天之祿位,而且可以杜絕覬覦之心。治道得到以後,陛下就可以端拱穆清,待以數月,則陰陽調而風雨及時,諸福吉祥沒有不來的,又何愁天變不消呢?”

  奏章陳上,太祖大怒說:“小子離間我骨肉,趕快抓來,我要親手殺了他。”葉伯巨被帶來後,丞相乘太祖高興時上奏,伯巨被投入刑部的監獄,最終死在獄中。

  最初,伯巨準備上書時,就對他朋友說“:當今天下只有三件事令人憂患,有二件事容易見到但禍患來得遲,有一件事難以見到,但禍患來得迅速。縱無明詔,我還將上書,何況訪求言論呢!”他的大意是指的分封。然而當時的諸王只建藩號,未曾裂土,不完全像伯巨所說的。到了洪武末年,燕王屢次奉命出塞,勢力才開始強大。後因削奪而舉兵,於是奪取天下,人們稱伯巨有先見之明。

  鄭士利,字好義,寧海人。兄長士元,剛直有才學,由進士歷官至湖廣按察使僉事。荊、襄計程車兵乘亂掠奪婦女,官吏不敢追問,鄭士元立即言告將領,歸還士兵所掠。安陸有冤案,御史臺已經審判定罪,士元上奏,冤案得以平反。會考校錢穀冊書,空印事件被發覺,凡主印者處以死刑,佐貳以下榜一百,戍守邊疆。士元也因此入監牢。

  當時太祖十分惱怒,認為這是欺罔行為,丞相御史沒人敢進諫,士利嘆道:“皇上不知,把空印定為大罪。誠得人言之,皇上聖明,哪有不省悟的?”遇上星變訪求進言。士利說“:可以。”既而宣讀詔令,有假公言私者罪。士利說:“我想所說的,是天子殺害無罪的人。我兄不是主印者,應當出獄。需等我兄受杖擊出獄後我再說,就是殺頭也不怨恨。”

  士元出獄後,士利於是作書數千言,談了好幾件事,而對於空印事件談得十分詳細,他說:“陛下想重重地處罰持空印者,恐怕奸吏挾持空印紙,為文移以虞害萬民。文移必須完全印好。今考較書策,較理想的是合兩縫印,非一印一紙可比。即使得到,也不能通行,更何況不能得到呢?錢穀的數量,府必合省,省必合部,數難懸決,至部乃定。省府距離戶部較遠的有六、七千裡,近的也有三、四千裡,冊成而後用印,往返非期年不可。所以先印而後書,這是權宜之計,由來已久,又何以重罪。況且國家立法,一定得先明示天下,此後犯法的,是故意犯罪。自立國至今,未曾有空印之法律。有司相承,不知其罪。今一旦誅之,又怎麼能使受誅者無詞?朝廷求賢士,置庶位,得到他們十分艱難。位至郡守,都是數十年的成就。通達廉明之士,不是草菅,可以割了而後又長。陛下又為什麼對不足以判罪的判罪,而折損有用之才呢?我為陛下感到惋惜。”

  奏章寫成,士利閉門哭泣數日。他的侄兒問他“:叔叔為什麼悲痛?”士利回答說“:我有奏章將要呈上,觸犯天子發怒就一定會深罹其禍。然而殺了我卻能使數百人得以活命,我又有什麼可以怨恨的呢?”於是上奏。太祖看了奏章,大怒,下令丞相御史訊問,追究使者。士利笑道“:看了我的奏章是否有用?我為了國家而談事。自己感覺必死無疑,誰又為我設想了呢?”案件審理完畢,和士元一道輸作江浦,而空印者大多沒有得到赦免。

  周敬心,山東人,是太學生。洪武二十五年(1392)詔令訪求通曉歷數者,敬心上疏進諫,談及時政數事。大略為:

  “我聽說國祚長短,在於德的厚薄,不在於歷數。三代久矣,三代而下,朝代最長的莫過是漢、唐、宋,最短的莫過是秦、隋、五代,長久是因為有道,短命是因為無道。陛下膺天眷命,救亂誅暴,然而神武威斷有餘,寬大忠厚則不足。陛下如果效法兩漢的寬大,唐、宋的忠厚,講三代所以有道之長,則帝王之運可以傳至萬世,又何必問諸小道之人呢?

  “我又聽說陛下連年遠征,北出沙漠,為的是為國璽失傳而雪恥。當年楚平王時,雕琢卞和之玉,到了秦代才命名為璽,歷代相傳至後唐。治亂興廢,都不在此。石敬瑭叛亂,潞王攜玉璽自焚,則秦玉璽確實毀滅了。敬瑭進入洛陽,更換了玉製,晉朝滅亡,進了遼朝,遼朝滅亡把玉璽遺失於桑乾河。元世祖時,札剌爾捕魚而得到玉璽。當今元人所拿的,是石氏玉璽。當年三代不知有璽,仁為璽,所以說:‘聖人大寶曰位,怎麼守位為仁。’陛下為什麼忽視天下的大璽,而求漢、唐、宋的小璽呢?

  “當今力役過煩,賦斂過重,教化薄而民不悅,法度嚴而百姓不依從。當年汲黯對武帝說:‘陛下對內多欲,對外施仁義,又怎麼能效仿唐、虞之治呢?’當今希望國家富強,兵力強大,城池高深,宮室壯麗,土地遼闊,人口眾多。於是窮兵黷武,廣籍資財,征伐不休,營造無限,如此這樣又怎麼能大治呢?我觀察到洪武四年(1371),任用天下官吏,十三年連坐胡惟庸餘黨,十九年逮捕多年危害百姓的官吏,二十三年對妄言者判罪,對官民大開殺戒,不分良莠。他們當中難道沒有忠臣烈士善人君子嗎?由此可以看出陛下薄德而任刑。水旱連年,難道沒有原因?”言辭激切。上報皇上。

  王樸,同州人。洪武十八年(1385)的進士。原名權,太祖為他改的名。任命為吏科給事中,因直諫忤逆了聖旨而罷官。不久起任為御史,陳奏時事幾千言。他性格耿直,多次與太祖爭辯是非,不肯屈服。一天,遇事爭論十分激烈。太祖大怒,命令殺他。到了刑場,又被召回,對他說:“你更改觀點了嗎?”王樸回答說“:陛下不認為我不肖,提拔我擔任御史,又為什麼把我摧辱至此呢?我沒有犯罪,又怎麼要殺頭呢?我犯了罪,又怎麼能讓我活著呢?我今日寧願去死。”太祖大怒,下令行刑。路過史館,王樸大呼道“:學士劉三吾記載:某年月日,皇帝殺害無罪御史王樸!”終被殺害。太祖撰寫《大誥》,說他誹謗,還列舉他的名字。

補充糾錯
大家都在看
分享連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