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史》列傳·卷八十一

卷八十一原文

  费宏(弟寀 从子懋中 子懋贤 世父瑄) 翟銮 李时 顾鼎臣 严讷(袁炜) 李春芳(孙思诚等) 陈以勤 赵贞吉(殷士儋) 高仪

  费宏,字子充,铅山人。甫冠,举成化二十三年进士第一,授修撰。弘治中,迁左赞善,直讲东宫,进左谕德。武宗立,擢太常少卿,兼侍讲读。预修《孝宗实录》。充日讲官。正德二年拜礼部右侍郎,寻转左。五年进尚书。帝耽于逸乐,早朝日讲俱废。宏请勤政、务学、纳谏,报闻。鲁府邹平王子当潩当袭父爵,为弟当凉所夺且数年矣。宏因当潩奏辨,据法正之。当凉怒,诬宏受赂,宏不为动。明年冬十二月,命宏兼文渊阁大学士参预机务。寻加太子太保、武英殿大学士,进户部尚书。

  幸臣钱宁阴党宸濠,欲交欢宏,馈彩币及他珍玩。拒却之。宁惭且恚。宸濠谋复护卫、屯田,辇白金巨万,遍赂朝贵,宁及兵部尚书陆完主之。宏从弟编修寀,其妻与濠妻,兄弟也,知之以告宏。宏入朝,完迎问曰:“宁王求护卫,可复乎?”宏曰:“不知当日革之者何故?”完曰:“今恐不能不予。”宏峻却之。及中官持奏至阁,宏极言不当予,诏卒予之。于是宸濠与宁合,而恚宏。宁数侦宏事无所得。以御史余珊尝劾寀不当留翰林,即指为宏罪。中旨责陈状,宏乞休。命并寀致仕。宁遣骑伺宏后,抵临清,焚其舟,资装尽毁。宏归,杜门谢客。宸濠复求与通,宏谢绝之,益怒。会宏族人与邑奸人李镇等讼,宸濠阴令镇贼宏。镇等遂据险作乱,率众攻费氏。索宏不得,执所与讼者支解之,发宏先人冢,毁其家,劫掠远近,众至三千人。宏驰使诉于朝。下巡抚孙燧按状,始遣兵剿灭。宸濠败,言者争请召宏。世宗即位,遣行人即家起宏,加少保,入辅政。

  宏持重识大体,明习国家故事。与杨廷和、蒋冕、毛纪同心协赞,数劝帝革武宗弊政。“大礼”之议,诸臣力与帝争,帝不能堪。宏颇揣知帝旨,第署名公疏,未尝特谏,以是帝心善之。及廷和等去位,宏为首辅。加少师兼太子太师、吏部尚书、谨身殿大学士,委任甚至。

  户部议督正德时逋赋,宏偕石珤、贾咏请断自十年以后。从之。帝以四方灾异,敕群臣修省。宏等因言:“陛下用度无节,工役不休。畿内土地半成庄田,内库收纳要求逾倍。太仓无三年之积而冗食日增,京营无十万之兵而赴工不已。直臣得罪未见原,言官举职乃被诘。律所当行者数经谳不诛,罪无可辨者遽传旨获免。干和召怨,自非一端。”帝引咎褒答,然不能用也。大同兵变,张璁请讨之。宏曰:“讨而胜,玉石俱焚;不胜,彼将据城守,损威重多矣。莫若观变而徐图之。”事果旋定。

  宏为人和易,好推毂后进。其于“大礼”不能强谏,亦未尝附离。而是时席书、张璁、桂萼用事。书弟检讨春,故由他曹改用。及《武宗实录》成,宏议出为佥事,书由是憾宏。璁、萼由郎署入翰林,骤至詹事,举朝恶其人。宏每示裁抑,璁、萼亦大怨。帝尝御平台,特赐御制七言一章,命辑倡和诗集,署其衔曰“内阁掌参机务辅导首臣”。其见尊礼,前此未有也。

  璁、萼滋害宏宠。萼言:“诗文小技,不足劳圣心,且使宏得冯宠灵,凌压朝士。”帝置不省。萼遂与璁毁宏于帝,言宏纳郎中陈九川所盗天方贡玉,受尚书邓璋赇谋起用,并及其居乡事。宏上书乞休,略曰:“萼、璁挟私怨臣屡矣。不与经筵讲官则怨,不与修献皇帝实录则怨,不为两京乡试考官则怨,不为教习则又怨。萼、璁疑内阁事属臣操纵,抑知臣下采物望,上禀圣裁,非可专擅。萼、璁日攘袂搤掔,觊觎臣位。臣安能与小人相齮龁?祈赐骸骨。”不允。及璁居兵部,宏欲用新宁伯谭纶掌奋武营,璁遂劾宏劫制府部。无何,又因宏子懋良坐罪下吏,攻之益力,复录前后劾疏上之。不得请,则力求罢,诋宏尤切,章数上。宏亦连疏乞休,帝辄下优诏慰留,然终不以谴璁、萼。于是奸人王邦奇承璁、萼指,上书污故大学士廷和等,并诬宏。宏竟致仕去。时六年二月也。十月,璁遂以尚书、大学士入直内阁。间一岁萼亦入矣。

  十四年,萼既前死,璁亦去位,帝始追念宏。四月,再遣行人即家起官如故。七月至京师。使中使劳以上尊御馔,面谕曰:“与卿别久,卿康健无恙,宜悉心辅导称朕意。”宏顿首谢。自是眷遇益厚。偕李时召入无逸殿,与周览殿庐,从容笑语,移时始出。赐银章曰“旧辅元臣”。数有咨问,宏亦竭诚无隐。承璁、萼操切之后,易以宽和,朝士皆慕乐之。未几卒,年六十有八。帝嗟悼,赙恤加等,赠太保,谥文宪。

  宏三入内阁,佐两朝殆十年。中遭谗构,讫以功名终。其自少保入也,弟寀为赞善,从子懋中由进士及第为编修,宏长子懋贤方改庶吉士,父子兄弟并列禁近。寀官至少保、礼部尚书,谥文通。懋中终湖广提学副使。懋贤历兵部郎中。

  宏世父瑄,成化十一年进士。弘治时为兵部员外郎。贵州巡抚谢昶、总兵官吴经等奏烂土苗反,僣称王,乞发大军征讨。以兵部尚书马文升请,令瑄与御史邓庠往按。白苗无反状,抚定之。劾昶、经及镇守中官张成罪。迁贵州参议以终。

  翟銮,字仲鸣,其先诸城人。曾祖为锦衣卫校尉,因家京师。举弘治十八年进士,改庶吉士。正德初,授编修。刘瑾改翰林于他曹,以銮为刑部主事。旋复官,进侍读。嘉靖中,累迁礼部右侍郎。六年春,廷推阁臣。帝意在张孚敬,弗与。命再推,乃及銮。中贵人多誉銮者,帝遂逾次用之。杨一清以銮望轻,请用吴一鹏、罗钦顺。帝不许,命銮以吏部左侍郎兼学士入直文渊阁。寻赐银章曰“清谨学士。”

  銮初入阁,一清、谢迁辅政,既而孚敬与桂萼入,銮皆谨事之。孚敬、萼皆以所赐银章密封言事,銮独无所言。诘之,则顿首谢曰:“陛下明圣,臣将顺不暇,何献替之有。”帝心爱之。一清、萼、孚敬先后罢,銮留独秉政者两月。其后李时、方献夫入,位皆居銮上,銮亦无所怫。帝数召时、銮入见,尝问:“都察院拟籍谷大用资产,当乎?”时、銮皆北人,与中贵合。时曰:“所拟不中律。”銮曰:“按律,籍没止三条,谋反、叛逆及奸党耳。不合三尺法,何以信天下。”帝曰:“大用乱政先朝,正奸党也。”銮曰:“陛下,即天也。春生秋杀,何所不可。”帝卒从重拟。丁生母忧归。服阕,久不召。夏言、顾鼎臣居政府,銮与谋召己。会帝将南巡,虑塞上有警,议遣重臣巡视,言等因荐銮充行边使。十八年二月改兵部尚书兼右都御史,诸边文武将吏咸受节制。且赍帑金五十万犒边军,东西往返三万余里。明年春入京,遂命以原官入阁。在大同与总督毛伯温议筑五堡,过甘肃与总督刘天和议拓嘉峪关,皆受荫叙。

  二十一年,言罢,銮为首辅。时已加少保、武英殿大学士,进少傅、谨身殿。严嵩初入,銮以资地居其上,权远出嵩下,而嵩终恶銮,不能容。御史赵大佑劾銮私同年,吏部尚书许赞亦发銮请属私书,帝皆不问。会銮子汝俭、汝孝与其师崔奇勋所亲焦清同举二十三年进士,嵩遂属给事中王交、王尧日劾其有弊。帝怒,下吏部、都察院。銮疏辨,引西苑入直自解。帝益怒,勒銮父子、奇勋、清及分考官编修彭凤、欧阳奂为民,而下主考少詹事江汝璧及乡试主考谕德秦鸣夏、赞善浦应麒诏狱,并杖六十,褫其官。

  銮初辅政,有修洁声。中持服家居,至困顿不能自给。其用行边起也,诸边文武大吏俱櫜鞬郊迎,恒恐不得当銮意,馈遗不赀。事竣,归装千辆,用以遗贵近,得再柄政,声誉顿衰。又为其子所累,讫不复振。逾三年卒,年七十。穆宗即位,复官,谥文懿。

  李时,字宗易,任丘人。父棨,进士,莱州知府。时举弘治十五年进士,改庶吉士,授编修。正德中,历侍读、右谕德。世宗嗣位,为讲官,寻迁侍读学士。

  嘉靖三年,擢礼部右侍郎。俄以忧归。服除,为户部右侍郎。复改礼部,寻代方献夫为尚书。帝既定尊亲礼,慨然有狭小前人之志,欲裁定旧章,成一朝制作。张孚敬、夏言用事,咸好更张。所建诸典礼,咸他人发端,而时傅会成之。或廷议不合,率具两端,待帝自择,终未尝显争。以故帝爱其恭顺。四方上嘉瑞,辄拜疏请贺。帝谦让,时必再请。由是益以时为忠。赐银章曰“忠敏安慎”,俾密封言事。久而失之,请罪,帝再赐焉。十年七月,四郊成,加太子太保。雷震午门,彗星见东井,时请敕臣工修省,令言官指陈利害兴革。帝以建言乃科道专责,寝不行。光禄寺厨役王福、锦衣卫千户陈昇请迁显陵于天寿山,时等力陈不可。巡检徐震奏于安陆建京师,时等驳其非制,遂议改州为承天府。

  其秋,桂萼卒,命时兼文渊阁大学士入参机务。时张孚敬已罢,翟銮独相。时后入,以宫保官尊,反居銮上。两人皆谦逊,无龃龉。帝御无逸殿,召时坐讲《无逸篇》,銮讲《豳风·七月》诗,武定侯郭勋及九卿翰林俱入侍。讲毕,帝退御豳风亭赐宴。自是,数召见,谘谋政务。

  明年春,孚敬还内阁,事取独裁,时不敢有所评议。未几,方献夫入,与时亦相得。彗星复出,帝召见时等,谕以引咎修省之意,从容语及乏才。时等退,条上务安静、惜人才、慎刑狱三事,颇及“大礼”大狱废斥诸臣。帝优诏褒答之,然卒不能用也。给事中魏良弼、御史冯恩先后劾吏部尚书汪鋐,触帝怒,时皆为论救。十二年,孚敬复入,銮以忧去,献夫致仕。时随孚敬后,拱手唯诺而已,以故孚敬安之。孚敬谢政,费宏再入,未几卒,时遂独相。时素宽平,至是益镇以安静。帝亦恒召对便殿,接膝咨询。时虽无大匡救,而议论恒本忠厚,廷论咸以时为贤。客星见天棓旁,帝问所主事应。对曰:“事应之说起汉京房,未必皆合。惟在人君修德以弭之。”帝称善。扈跸谒陵,道沙河,帝见居民萧索,怆然曰:“七陵在此,宜加守护。”时对曰:“昔邱濬建议,京师当设四辅,以临清为南,昌平为北,苏州、保定为东西,各屯兵一二万。今若于昌平增一总兵,可南卫京师,北护陵寝。”帝乃下廷臣勘议,于沙河筑巩华城,为置戍焉。屡加少傅、太子太师、吏部尚书、华盖殿大学士。会夏言入辅,时不与抗,每事推让言,言亦安之。帝待时不如孚敬、言,然少责辱,始终不替。孚敬、言亦不敢望也。十七年十二月卒官,赠太傅,谥文康。

  顾鼎臣,字九和,昆山人。弘治十八年进士第一。授修撰。正德初,再迁左谕德。嘉靖初,直经筵。进讲范浚《心箴》,敷陈剀切。帝悦,乃自为注释,而鼎臣特受眷。累官詹事。给事中刘世扬、李仁劾鼎臣污佞。帝下世扬等狱,以鼎臣救,得薄谴。拜礼部右侍郎。帝好长生术,内殿设斋醮。鼎臣进《步虚词》七章,且列上坛中应行事。帝优诏褒答,悉从之。词臣以青词结主知,由鼎臣倡也。

  改吏部左侍郎,掌詹事府。请令曾子后授《五经》博士,比三氏子孙,从之。大同军变,张孚敬主用兵,鼎臣言不可,帝嘉纳。十三年孟冬,享庙,命鼎臣及侍郎霍韬捧主。二人有期功服,当辞。乃上言:“古礼,诸侯绝期。今公卿即古诸侯,请得毋避。”礼部尚书夏言极诋其非,乃已。寻进礼部尚书,仍掌府事。京师淫雨,四方多水灾,鼎臣请振饥弭盗,报可。

  十七年八月,以本官兼文渊阁大学士入参机务。寻加少保、太子太傅、进武英殿。初,李时为首辅,夏言次之,鼎臣又次之。时卒,言当国专甚,鼎臣素柔媚,不能有为,充位而已。帝将南巡,立皇太子,命言扈行,鼎臣辅太子监国。御史萧祥曜劾吏部侍郎张潮受鼎臣属,调刑部主事陆昆为吏部。潮言:“兵部主事马承学恃鼎臣有联,自诡必得铨曹,臣故抑承学而用昆。”帝下承学诏狱,鼎臣不问。十九年十月卒官,年六十八。赠太保,谥文康。

  鼎臣官侍从时,悯东南赋役失均,屡陈其弊,帝为饬抚按。巡抚欧阳铎厘定之。昆山无城,言于当事为筑城。后倭乱起,昆山获全,乡人立祠祀焉。

  严讷,字敏卿,常熟人。举乡试,以主司试录触忌,一榜皆不得会试。嘉靖二十年成进士,改庶吉士,授编修,迁侍读。三吴数中倭患,岁复大祲,民死徙几半,有司征敛益急。讷疏陈民困,请蠲贷。帝得疏感动,报如其请。寻与李春芳入直西苑。撰青词,超授翰林学士。历太常少卿,礼部左、右侍郎,改吏部,皆兼学士,仍直西苑。所撰青词皆称旨。礼部尚书郭朴迁吏部,遂以讷代之。朴遭父丧,复代为吏部尚书。严嵩当国,吏道污杂。嵩败,朴典铨犹未能尽变。讷雅意自饬,徐阶亦推心任之。讷乃与朝士约,有事白于朝房,毋谒私邸。慎择曹郎,务抑奔竞,振淹滞。又以资格太拘,人才不能尽,仿先朝三途并用法,州县吏政绩异者破格超擢,铨政一新。寻录供奉劳,加太子太保。

  四十四年,袁炜罢,命兼武英殿大学士入参机务。以代者郭朴未至,仍掌铨政。帝斋居西苑,侍臣直庐皆在苑中。讷晨出理部事,暮宿直庐,供奉青词,小心谨畏,至成疾久不愈。其年冬十一月,遂乞归。逾年,世宗崩,遂不复出。

  讷既归里,父母皆在。晨夕洁餐孝养,人以为荣。讷尝语人曰:“铨臣与辅臣必同心乃有济。吾掌铨二年,迁华亭当国,事无阻。且所任选郎贤,举无失人。”华亭谓徐阶,选郎则陆光祖也。家居二十年卒,年七十有四。赠少保,谥文靖。

  袁炜,字懋中,慈溪人。嘉靖十七年会试第一,殿试第三,授编修。炜性行不羁,为御史包孝所劾,帝宥不罪。进侍读。久之,简直西苑。撰青词,最称旨。三十五年,阁臣推修撰全元立掌南京翰林院,帝特用炜。炜疏辞,愿以故官供奉。帝大喜,立擢炜侍讲学士。甫两月,手诏拜礼部右侍郎。明年,加太子宾客兼学士,赐一品服。三十九年,复以供奉恩加俸二等,俄进左侍郎。明年二月调吏部,兼官供奉如故。逾月迁礼部尚书,加太子少保,仍命入直。炜自供奉以后,六年中进宫保、尚书,前未有也。

  先是二月朔,日食微阴,炜言不当救护。礼部尚书吴山不从,得谴去。帝闻炜言善之,遂以代山。及七月朔,又日食。历官言食止一分五杪,例免救护。炜乃阿帝意上疏言:“陛下以父事天,以兄事日,群阴退伏,万象辉华。是以太阳晶明,氛祲销烁,食止一分,与不食同。臣等不胜欣忭。”疏入,帝益喜。其冬,遂命以户部尚书兼武英殿大学士入阁典机务。累加少傅兼太子太傅、建极殿大学士。四十四年春,疾笃,请假归,道卒,年五十八。赠少师,谥文荣。

  炜才思敏捷。帝中夜出片纸,命撰青词,举笔立成。遇中外献瑞,辄极词颂美。帝畜一猫死,命儒臣撰词以醮。炜词有“化狮作龙”语,帝大喜悦。其诡词媚上多类此。以故帝急枋用之,恩赐稠叠,他人莫敢望。

  自嘉靖中年,帝专事焚修,词臣率供奉青词。工者立超擢,卒至入阁。时谓李春芳、严讷、郭朴及炜为“青词宰相”。而炜贵倨鲜淟,故出徐阶门,直以气凌之。与阶同总裁《承天大志》,诸学士呈稿,炜窜改殆尽,不以让阶。诸学士不平,阶第曰任之而已。其后炜死,阶亦尽窜改之。炜自负能文,见他人所作,稍不当意,辄肆诋诮。馆阁士出其门者,斥辱尤不堪,以故人皆畏而恶之。

  李春芳,字子实,扬州兴化人。嘉靖二十六年举进士第一,除修撰。简入西苑撰青词,大被帝眷,与侍读严讷超擢翰林学士。寻迁太常少卿,拜礼部右侍郎,俱兼学士,直西苑如故。佐理部事,进左侍郎,转吏部,代讷为礼部尚书。时宗室蕃衍,岁禄苦不继。春芳考故事,为书上之。诸吉凶大礼及岁时给赐,皆严为之制。帝嘉之,赐名《宗藩条例》。寻加太子太保。四十四年命兼武英殿大学士,与讷并参机务。世宗眷侍直诸臣厚,凡迁除皆出特旨。春芳自学士至柄政,凡六迁,未尝一由廷推。

  春芳恭慎,不以势凌人。居政府持论平,不事操切,时人比之李时;其才力不及也,而廉洁过之。时徐阶为首辅,得君甚。春芳每事必推阶,阶亦雅重之。隆庆元年春,有诏修翔凤楼,春芳曰:“上新即位,而遽兴土木,可乎?”事遂止。

  齐康之劾徐阶也,语侵春芳。春芳疏辨求去,帝慰留之。及代阶为首辅,益务以安静,称帝意。时同列者陈以勤、张居正。以勤端谨,而居正恃才凌物,视春芳蔑如也。始阶以人言罢,春芳叹曰:“徐公尚尔,我安能久?容旦夕乞身耳。”居正遽曰:“如此,庶保令名。”春芳愕然,三疏乞休,帝不允。既而赵贞吉入代以勤,刚而负气。及高拱再入直,凌春芳出其上,春芳不能与争,谨自饬而已。俺答款塞求封,春芳偕拱、居正即帝前决之。会贞吉为拱逐,拱益张,修阶故怨。春芳尝从容为阶解,拱益不悦。时春芳已累加少师兼太子太师,进吏部尚书,改中极殿,度拱辈终不容己,两疏请归养,不允。南京给事中王祯希拱意,疏诋之,春芳求去益力。赐敕乘传,遣官护行,有司给夫廪如故事。阅一岁,拱复为居正所挤,几不免。而春芳归,父母尚无恙,晨夕置酒食为乐,乡里艳之。父母殁数年乃卒,年七十五,赠太师,谥文定。

  孙思诚,天启六年官礼部尚书,寻罢。崇祯初,坐颂榼闲住。

  思诚孙清,字映碧。崇祯四年进士。由宁波推官擢刑科给事中。熊文灿抚张献忠,清论其失策。以久旱请宽刑,忤旨,贬浙江按察司照磨。未赴,忧归。起吏科给事中。俄出封淮府,国变得不与。福王时,请追谥开国名臣及武、熹两朝忠谏诸臣,于是李善长等十四人、陆震等十四人、左光斗等九人并得谥。

  春芳曾孙信,广东平和知县。城破,与二子泓远、淑远同时死。

  陈以勤,字逸甫,南充人。嘉靖二十年进士。选庶吉士,授检讨。久之,充裕王讲官,迁修撰,进洗马。时东宫位号未定,群小多构衅。世宗于父子素薄,王岁时不得燕见。常禄外,例有给赐,王亦不敢请。积三岁,邸中窘甚。王左右以千金贿严世蕃,世蕃喜,以属户部,得并给三岁资。然世蕃常自疑,一日屏人语以勤及高拱曰:“闻殿下近有惑志,谓家大人何?”拱故为谑语,以勤正色曰:“国本默定久矣。生而命名,从后从土,首出九域,此君意也。故事,诸王讲官止用检讨,今兼用编修,独异他邸,此相意也。殿下每谓首辅社稷臣,君安从受此言?”世蕃默然去。裕邸乃安。

  为讲官九年,有羽翼功,而深自晦匿,王尝书“忠贞”二字赐之。父丧除,还为侍读学士,掌翰林院。进太常卿,领国子监。擢礼部右侍郎,寻转左,改吏部,掌詹事府。

  穆宗即位,以勤自以潜邸旧臣,条上谨始十事,曰定志、保位、畏天、法祖、爱民、崇俭、揽权、用人、接下、听言。其言揽权、听言尤切。诏嘉其忠恳。隆庆元年春,擢礼部尚书兼文渊阁大学士,入参机务。累加少傅兼太子太傅,改武英殿。穆宗朝讲希御,政无所裁决,近幸多缘内降得厚恩。以勤请励精修政。帝心动,欲有所举措,卒为内侍所阻,疏亦留中。四年,条上时务因循之弊,请慎擢用:酌久任、治赃吏、广用人、练民兵、重农谷。帝嘉之,下所司议。高拱掌吏部,恶所言侵己职,寝其奏,惟都察院议行赃吏一事而已。

  初,以勤之入阁也,徐阶为首辅,而拱方向用,朝士各有所附,交相攻。以勤中立无所比,亦无私人,竟阶与拱去,无訾及之者。及拱再入,与赵贞吉相轧,张居正复中构之。以勤与拱旧僚,贞吉其乡人,而居正则所举士也,度不能为解,恐终不为诸人所容,力引疾求罢。遂进兼太子太师、吏部尚书,赐敕驰传归,诏其子编修于陛侍行。后二年,拱被逐,仓皇出国门,叹曰:“南充,哲人也。”以勤归十年,年七十。复颁上方银币,命于陛驰归赐之,且敕有司存问。又六年卒。赠太保,谥文端。于陛别有传。

  赵贞吉,字孟静,内江人。六岁日诵书一卷。及长,以博洽名。最善王守仁学。举嘉靖十四年进士,选庶吉士,授编修。时方士初进用,贞吉请求真儒赞大业。执政不怿,因请急归。还朝迁中允,掌司业事。

  俺答薄都城,谩书求贡。诏百官廷议,贞吉奋袖大言曰:“城下之盟,《春秋》耻之。既许贡则必入城,倘要索无已,奈何?”徐阶曰:“君必有良策。”贞吉曰:“为今之计,请至尊速御正殿,下诏引咎。录周尚文功以励边帅,出沈束于狱以开言路;轻损军之令,重赏功之格;遣官宣谕诸将,监督力战,退敌易易耳。”时帝遣中使瞷廷臣,日中莫发一语。闻贞吉言,心壮之,谕严嵩曰:“贞吉言是,第不当及周尚文、沈束事耳。”召入左顺门,令手疏便宜。立擢左谕德兼监察御史,奉敕宣谕诸军。给白金五万两,听随宜劳赏。初,贞吉廷议罢,盛气谒严嵩。嵩辞不见,贞吉怒叱门者。适赵文华至,贞吉复叱之。嵩大恨。及撰敕,不令督战,以轻其权,且不与一卒护行。时敌骑充斥,贞吉驰入诸将营,散金犒士,宣谕德意,明日即复命。帝大怒,谓贞吉漫无区画,徒为尚文、束游说。下之诏狱,杖于廷,谪荔波典史。稍迁徽州通判,进南京吏部主事。

  四十年,迁至户部右侍郎。廷议遣大臣赴蓟州督饷练兵,嵩欲用贞吉,召饮示之意。贞吉曰:“督饷者,督京运乎,民运乎?若二运已有职掌,添官徒增扰耳。况兵之不练,其过宜不在是,即十户侍出,何益练兵?”嵩怫然罢。会嵩请告,吏部用仓场侍郎林应亮。比嵩出,益怒。令都给事中张益劾应亮,调之南京,而改用佥都御史霍冀。益又言:“督饷户部专职,今贞吉与左侍郎刘大宾廷推不及,是不职也,宜罢。”于是二人皆夺官。

  隆庆初,起礼部左侍郎,掌詹事府。穆宗幸太学,祭酒胡杰适论罢,以贞吉摄事。讲《大禹谟》称旨,命充日讲官。贞吉年逾六十,而议论侃直,进止有仪,帝深注意焉。寻迁南京礼部尚书。既行,帝念之,仍留直讲。三年秋,命兼文渊阁大学士参预机务。贞吉入谢,奏:“朝纲边务一切废弛,臣欲捐躯任事,惟陛下主之。”帝益喜。会寇入大同,总兵官赵岢失事,总督陈其学反以捷闻,为御史燕如宦所发。贞吉欲置重罚,兵部尚书霍冀仅议贬秩。贞吉与同官争不得,因上言:“边帅失律,祖宗法具在。今当事者屈法徇人,如公论何?臣老矣,效忠无术,乞赐罢。”不许。俄加太子太保。贞吉以先朝禁军列三大营,营各有帅,今以一人总三营,权重难制。因极言其弊,请分五营,各统以大将,稍复祖宗之旧。帝善之,命兵部会廷臣议。尚书霍冀前与贞吉议不合,颇不然其言。廷臣亦多谓强兵在择将,不在变法。冀等乃上议三大营宜如故。惟以一人为总督,权太重,宜三营各设一大将,而罢总督,以文臣为总理。报可。

  初,给事中杨镕劾冀贪庸。帝已留冀,冀以镕贞吉乡人,疑出贞吉意,疏辨乞罢,且诋贞吉。贞吉亦疏辨求去。诏留贞吉,褫冀官。其后营制屡更,未逾年即复其旧,贞吉亦不能争也。俺答款塞求封,贞吉力赞其议。

  先是,高拱再入阁即掌吏部。贞吉言于李春芳,亦得掌都察院。拱以私憾欲考察科道。贞吉与同事上言:“顷因御史叶梦熊言事忤旨,陛下严谕考核言官,并及升任在籍者。应考近二百人,其中岂无怀忠报主謇谔敢言之士?今一以放肆奸邪罪之,窃恐所司奉行过当,忠邪不分,致塞言路,沮士气,非国家福也。”帝不从。拱以贞吉得其情,憾甚。及考察,拱欲去贞吉所厚者,贞吉亦持拱所厚以解。于是斥者二十七人,而拱所恶者咸与。拱犹以为憾也,嗾门生给事中韩楫劾贞吉庸横,考察时有私。贞吉疏辨乞休,且言:“臣自掌院务,仅以考察一事与拱相左。其他坏乱选法,纵肆作奸,昭然耳目者,臣噤口不能一言,有负任使,臣真庸臣也。若拱者,斯可谓横也已。臣放归之后,幸仍还拱内阁,毋令久专大权,广树众党。”疏入,竟允贞吉去,而拱握吏部权如故。

  贞吉学博才高。然好刚使气,动与物迕。九列大臣,或名呼之,人亦以是多怨。高拱、张居正名辈出贞吉后,而进用居先。咸负才好胜不相下,竟龃龉而去。万历十年卒,赠少保,谥文肃。

  殷士儋,字正甫,历城人。嘉靖二十六年进士。选庶吉士,授检讨。久之,充裕王讲官。凡关君德治道,辄危言激论,王为动色。迁右赞善,进洗马,直论如故。隆庆元年擢侍读学士,掌翰林院事,进礼部右侍郎,未几改吏部。明年春,拜礼部尚书,掌詹事府事。其冬,还理部事。四年正月朔望,日月俱食。士儋疏请布德、缓刑、纳谏、节用,饬内外臣工讲求民瘼。报闻。以旧恩,进太子太保。时寒暑皆罢讲,士儋请如故事,四时无辍,并进讲《祖训》及《大学衍义》、《贞观政要》。帝嘉纳之。

  始世宗定宗藩条例,亲王无后,以兄弟及兄弟之子嗣,不得以旁继。嘉靖末,肃怀王薨,无子。其大母定王妃请以辅国将军缙贵嗣,礼部议缙贵实怀王从叔,不可承祧。诏许以将军摄府事。及帝即位,王妃复请,前尚书高仪执不可。缙贵重贿中官,属宗人为奏,祈必得。士儋持之甚力。帝以肃藩越在远塞,不王无以镇之,遂许缙贵嗣。士儋争曰:“肃府自甘州徙兰州,实内地。且请别选郡王贤者理府事,毋遂私请,坏条例。”而帝意坚不可夺。士儋乃请封为郡王,诸宗率以此令从事,帝终不许。故事,郊毕,举庆成宴。自世宗倦勤,典礼久废。帝即位三载,犹未举行,士儋始考定旧仪行之。十一月,命以本官兼文渊阁大学士入阁办事。俄俺答封事成,进少保,改武英殿。

  始士儋与陈以勤、高拱、张居正并为裕邸僚,三人皆柄用,士儋仍尚书,不能无望。拱素善张四维,欲引共政,而恶士儋不亲己,不为援。士儋遂藉太监陈洪力,取中旨入阁,以故怨拱及四维。四维父擅盐利,为御史郜永春所劾。事已解,他御史复及之。拱、四维疑出士儋指,益相构。御史赵应龙遂劾士儋进由陈洪,不可以参大政。士儋再辨求去,不允。而拱门生都给事中韩楫复扬言胁之,士儋亦疑出拱指。故事,给事中朔望当入阁会揖。士儋面诘楫曰:“闻君有憾于我,憾自可耳,毋为他人使。”拱曰:“非体也。”士儋勃然起,诟拱曰:“若逐陈公,逐赵公,复逐李公,今又为四维逐我,若能常有此座耶?”奋臂欲殴之。居正从旁解,亦谇而对。御史侯居良复劾士儋始进不正,求退不勇。士儋再疏请益力,乃赐道里费,乘传归,有司给禀隶如故事。家居十一年卒。时居正垂没,四维为政,怨士儋。赠太保,谥文通。久之,改谥文庄。

  高仪,字子象,钱塘人。嘉靖二十年进士。选庶吉士,授编修。历侍讲学士,掌南京翰林院。召为太常卿,掌国子监事。擢礼部右侍郎,改吏部,教习庶吉士。四十五年代高拱为礼部尚书。穆宗即位,诸大典礼皆仪所酌定。世宗遗命,郊社及祔享祔葬诸礼,悉稽祖制更定。仪乃会廷臣议:天地分祀不必改;既祭先农,不当复祈谷西苑;帝社、帝稷、睿宗明堂配天与玉芝宫专祀,当废;孝洁皇后当祔庙,别祀孝烈于他所。帝皆报可。既而中官李芳复请天地合祀如洪武制,御史张槚请易皇极诸殿名,尽复其旧,仪皆持不可。帝践阼四月,未召对大臣,仪屡请。隆庆二年正月飨太庙,帝将遣代,仪偕僚属谏,阁臣亦以为言,乃亲祀如礼。庆府辅国将军缙贵请袭王爵,仪执不从。太子生七龄,仪疏请出阁,帝命待十龄行之。诏取光禄银二十万两,仪力争。初,世宗崇道教,太常多滥员,仪奏汰四十八人。寺卿陈庆奏供事乏缺,仪坚持不可。掌礼部四年,每岁暮类奏四方灾异,遇事秉礼循法,居职甚称。引疾章六上,卒见留。会御史傅宠以先帝时撰文叩坛事劾仪,仪四疏求去,乃加太子少保驰传归。

  归二年,用高拱荐,命以故官侍东宫讲读,掌詹事府。六年四月诏兼文渊阁大学士入阁办事。逾月,帝崩,预顾命。及拱为张居正所逐,仪已病,太息而已。未几卒。赠太子太保,谥文端。

  仪性简静,寡嗜欲,室无妾媵。旧庐毁于火,终身假馆于人。及没,几无以殓。

  赞曰:费宏等皆起家文学,致位宰相。宏却钱宁,拒宸濠,忤张、桂,再踬再起,终亦无损清誉。李时、翟銮皆负才望,而銮晚节不振。贞吉负气自高,然处倾轧之势,即委蛇,庸得免乎?顾鼎臣等雍容庙堂,可谓极遭逢之盛。而陈以勤诚心辅导,献纳良多。后贤济美,继登相位。终明之世,称韦、平者,数以勤父子。天之报之,何其厚哉。

卷八十一譯文

  費宏,字子充,江西鉛山人。他剛剛加冠成人就考中成化二十三年(1487)進士第一名,擔任修撰。弘治年間,升為左贊善,任東宮直講,後升為左諭德。

  武宗即位後,提拔他為太常少卿,兼任侍講。參加了《孝宗實錄》的編寫,同時充任皇上的日講官。正德二年(1507)開始擔任禮部右侍郎,不久轉任左侍郎,五年升任尚書。武宗當時沉浸在遊佚、享樂中間,早朝、日講都耽擱了。費宏上書請求皇上勤於政事,努力學習,聽取忠言,武宗回答說知道了。魯王府鄒平王的兒子當赮本當繼承父親的爵位,卻被他的弟弟當涼奪走,事已過去幾年了,費宏還是根據當赮的奏書,依法加以改正。當涼惱了,誣告費宏接受了賄賂,費宏卻沒被嚇倒。第二年十二月份,武宗讓費宏兼任文淵閣大學士,參與國家機密大事。不久加官太子太保、武英殿大學士,升任戶部尚書。

  武宗寵用的宦官錢寧暗裡和宸濠勾結。他想和費宏結交,就贈送彩幣及別的珍玩給費宏,費宏拒不接受,錢寧又羞又氣。宸濠打算恢復護衛軍和屯田,用車子裝了數萬兩白銀對朝廷中的權貴廣為賄賂,由錢寧和兵部尚書陸完在京城做主送人。費宏的堂弟、編修費肕的妻子與宸濠的妻子是姊妹,費肕知道這事就告訴了費宏。費宏入朝時,陸完迎著問道:“寧王請恢復他的護衛軍,可以嗎?”費宏問“:不知當時因為什麼取消他的護衛兵?”陸完說“:現在恐怕不能不准許他吧。”費宏嚴厲地拒絕了。等到中官把奏本送到內閣裡來,費宏極力說不應當准許他,但是詔書最後還是準了宸濠的請求。於是宸濠與錢寧一樣都痛恨費宏。錢寧幾次暗中找茬都沒有抓到什麼把柄,後來因為御史餘珊曾經彈劾費肕,認為他不應該留在翰林院,所以錢寧就把費肕留在翰林院作為費宏的罪,從宮中傳下聖旨,責令費宏說明情況。費宏請求退休,朝廷下令要費肕一起退休。錢寧派人騎馬悄悄跟在費宏後邊,到臨清時燒掉了他坐的船,連行李都全部燒沒了。費宏回到家,關上房門不與賓客往來。宸濠又謀求結交他,費宏謝絕了,宸濠更加惱怒。正好費宏的族人與本鄉的一個壞人李鎮等打官司,宸濠暗中縱使李鎮害費宏。李鎮等於是就佔據有利地勢造起反來,率領手下攻打費氏。尋找費宏沒找到,抓住那些同他打官司的費家人,就把他們肢解了,又挖了費家祖先的墳墓,毀了他的家。後來遠近搶掠,人數發展達到三千。費宏派人到朝廷告狀,朝廷下令巡撫孫燧調查情況以後,才派兵加以消滅。

  宸濠敗亡後,諫官們爭著上書請求召用費宏。世宗即位以後,派遣行人到家中去召費宏出來,加官少保,入內閣中輔佐朝政。費宏辦事穩重,識大體,熟悉國家的舊事。他與楊廷和、蔣冕、毛紀同心協力,輔佐世宗,曾幾次勸世宗革除武宗時的弊政。對於“大禮”的爭論,群臣竭力與世宗對抗,世宗受不了,費宏揣摩到了世宗的心思,只是在大家的上書裡簽過名,沒有進行過單獨的諫勸,因此世宗心裡喜歡他這樣的人。等到廷和等離位後,費宏就成為首輔大臣。世宗加封他為少師兼太子太師、吏部尚書、謹身殿大學士,對他的委任很是周到。戶部討論徵收正德年間拖欠的田賦,費宏和石王缶、賈詠上書請斷自正德十年(1515)以後。世宗聽從了。不久,世宗因為各地出現的災異,指示群臣修身反省。費宏等於是上書說:“陛下用度不加節制,工役沒完沒了。京畿內的田地有一半變成了皇莊,內庫的收入要求超過以前的一倍。太倉裡邊沒有三年所需的積蓄,可是宮廷閒雜人員一天天增多。京營的兵額不足十萬,還不停地調派去做工役。正直的大臣被問罪,得不到原諒,諫官做本份的工作,您竟然大加詰問。按律該殺的人幾經審判至今不加正法,罪行已經無法狡辯的惡人卻忽然傳下聖旨把他赦免了。您想求得天地和合卻召來鬼神埋怨,原因並不是一個方面的。”世宗稱讚了他,自行引咎,但終究沒能採用他的意見。後來大同發生兵變,張璁請加以討伐。費宏說:“討伐能得勝時,玉石俱焚;如果不能取勝,叛兵就會據城自守,那時將大大損害朝廷的聲威。不如靜觀事態的改變,慢慢地規劃此事。”事情不久果然平息了。

  費宏為人和藹、平易,喜歡幫助、引進後生。他對於“大禮”一事雖然沒能大力諫阻,也不曾附會別人。這時席書、張璁、桂萼掌了權。席書的弟弟、檢討席春原本是由別的部曹改任的,等《武宗實錄》編成後,費宏主張把他調出做僉事,席書因此恨起費宏來。張璁、桂萼是由郎署進入翰林,然後突然間升到詹事,所以滿朝大臣厭惡他們的為人。費宏過去也常示意世宗對他們要有所抑制,張璁、桂萼對他也很怨恨。世宗曾經駕臨平臺訪古,特別贈送他一首自己寫的七言,讓他編輯一本唱和詩集,把他的官銜題寫為“內閣掌參機務輔導首臣”。他得到的尊敬、禮遇是以前沒有過的。張璁、桂萼一心要破壞皇上對費宏的寵信,桂萼說“:詩文是雕蟲小技,不值得陛下為之勞心費神,況且這樣做會使費宏憑藉陛下的寵愛欺壓別的大臣呢。”世宗置若罔聞,未予理睬。桂萼於是與張璁一起在世宗面前謗毀費宏,說費宏接收了郎中陳九川所偷的天方貢玉,接受了尚書鄧璋的賄賂為他策劃起用,並且說到他閒居鄉間的一些事。費宏上書請求退休,大概地說:“桂萼、張璁懷著私心怨恨我多次了。不讓他們擔任經筵講官就埋怨;不讓他們參加編寫《獻皇帝實錄》就埋怨;不讓他們擔任兩京鄉試考官就埋怨;沒當成教習也埋怨。桂萼、張璁疑心內閣的事都是我在操縱著,豈不知我也向下參考大家的輿論,向上稟承陛下裁決而決定事情,並不是可以一個人就專斷的。桂萼、張璁一天天擦拳捋袖,企圖爭到我這個位置。我怎麼能夠和這種小人相互傾軋?請讓我告老還鄉吧。”世宗不同意。等張璁任職兵部時,費宏想任用新寧伯譚綸掌管奮武營,張璁就彈劾說費宏脅迫兵部。不多久,又借費宏的兒子懋良因罪入獄一事,更加起勁地攻擊他,又抄錄前前後後彈劾費宏的奏章一起遞了上去。達不到目的,就一個勁地請罷免自己,詆譭費宏就更是激切,奏章一個接一個。費宏也接連上書請求退休,世宗總是下詔書加以安慰、留用。這時奸臣王邦奇稟承張璁、桂萼的意思,上書誣告前大學士廷和等人,並且誣告費宏。費宏終於被允許退休而去。當時是嘉靖六年(1527)二月。十月裡,張璁就以尚書、大學士的身份到內閣值勤了,隔一年時間桂萼也進來了。

  十四年(1535),桂萼已經死去,張璁也離職而去,世宗才又追念起費宏來,四月份又和過去一樣派行人到家裡召費宏出來。七月,費宏到了北京。世宗派宦官用上等的御用佳餚慰勞他,當面告訴他說“:與愛卿分別多年,愛卿健康無病,應該盡心輔導,莫讓我失望啊!”費宏頓首稱謝。從此世宗對他的依戀、禮遇很是豐厚。和李時一塊應詔進入無逸殿,世宗和他們一道周覽殿房,從容笑語,過一段時間才出來。賜給他的銀章上刻著“舊輔元臣”。幾次向他詢問政事,費宏也至誠不欺,無所隱瞞。當時繼張璁、桂萼的苛刻政治之後,費宏改行寬和政策,滿朝大臣都愛戴他。沒多長時間他死了,終年六十八歲。世宗惋惜地表示哀悼,給他家裡的撫卹也等外有加,追贈他為太保,諡文憲。

  費宏三次入內閣,輔佐兩代皇帝近十年。中間遭到讒言誹謗,但最終還是建功立名而死。他從少保入內閣時,弟弟費肕做著贊善,侄兒懋中進士及第後任編修,他的長子懋賢剛剛充任庶吉士,他們一家父子兄弟一起都在皇帝身邊做著大官。

  翟鑾,字仲鳴,他的祖先原來是山東諸城人。他的曾祖父在北京當過錦衣衛校尉,就把家安在了京師。翟鑾本人考中弘治十八年(1505)進士,改選為庶吉士。正德初年,當上編修。劉瑾把翰林們改派各個部曹時,讓翟鑾當了刑部主事。不久又恢復原職,升為侍讀。

  嘉靖年間,他幾經遷升,做了禮部右侍郎。六年(1527)春天,朝廷推舉閣臣,世宗的意思想用張孚敬,而張孚敬不在推舉的名單中,就命令再一次推舉,於是推出了翟鑾。因為宮廷中宦官有很多人稱讚翟鑾,世宗於是破格提用他。楊一清認為翟鑾名望太輕,請任用吳一鵬或者羅欽順,世宗不答應,命令讓翟鑾以吏部左侍郎兼學士的名義到文淵閣中值勤。不久賜給他一枚銀章,上刻“清謹學士”四個字。

  翟鑾剛入閣時,楊一清、謝遷還在輔政,後來孚敬與桂萼也進來了,翟鑾對他們都小心侍奉。孚敬、桂萼都用世宗賜給他們的銀章密封上書評論政事,翟鑾卻沒有什麼評論。世宗質問他,他磕頭認罪說“:陛下英明,我順承您的教導還來不及呢,能有什麼好建議呢?”世宗心裡很喜歡他做的回答。楊一清、桂萼、孚敬先後都被免除後,翟鑾一個人留下來執政兩個月。後來李時、方獻夫進來,地位都在翟鑾上邊,翟鑾也沒有什麼不高興。世宗幾次召李時和他進去問話,一次世宗問他們“:都察院決定抄沒谷大用的家產,合適嗎?”李時和翟鑾都是北方人,和宮廷中宦官要好,所以李時說“:這樣判決不合乎法律規定。”翟鑾說“:按照法律規定,判處抄家的罪行只有三條:謀反、叛逆和姦黨。判刑如果不合乎法律規定,怎麼取信於天下呢?”世宗說:“大用在武宗時壞亂國事,不正是奸黨?”翟鑾就說“:陛下就是老天爺,春天生長萬物,秋天殺死萬物,有什麼不行的呢?”世宗最後還是從重判處了谷大用一案。

  翟鑾後來因替生母守喪回家去了。除下喪服很長時間內不被召用。夏言、顧鼎臣當時在主持政府事務,翟鑾和他們商量希望召自己回朝。正好世宗即將南巡,擔心邊塞上發生戰爭,考慮派一名重臣前往巡視,夏言等就藉此機會推薦翟鑾擔任行邊使。十八年(1539)二月,翟鑾改任兵部尚書兼右都御史前往上任,各處邊鎮上的文武將吏都接受他的管轄。世宗又撥出五十萬兩國庫銀給他犒賞邊防部隊。翟鑾在此期間東西往返跑了三萬多里路。第二年春天返回北京,世宗就讓他以原先的身份進入內閣。過去在大同,翟鑾曾經與總督毛伯溫商議過修復五堡,過甘肅時與總督劉天和商議過開拓嘉峪關,工程完成後翟鑾都受封蔭、嘉獎。

  嘉靖二十一年(1542),夏言被免除了職務,翟鑾就擔任了首輔。當時他已經升到少保、武英殿大學士,又升為少傅、謹身殿大學士。嚴嵩剛入閣,翟鑾憑資歷地位在嚴嵩之上,權力卻遠遠不如嚴嵩大,但嚴嵩還是討厭他,容不下他。御史趙大佑彈劾翟鑾偏向自己的同年,吏部尚書許瓚也揭發翟鑾寫過請託信件,世宗都沒加追問。後來碰上翟鑾的兩個兒子汝儉、汝孝和他們老師崔奇勳的親戚焦清一同考中二十三年進士,嚴嵩就吩咐給事中王交、王堯日彈劾他們舞弊。世宗惱了,把這事交給吏部、都察院審查。翟鑾上書辯解,說自己當時在西苑值勤,不曾舞弊。世宗更加惱火,就勒令把翟鑾父子、奇勳、焦清和分考官、編修彭風、歐陽喚一併罷官為民,把主考官、少詹事江汝璧和鄉試主考官、諭德秦鳴夏、贊善浦應麒三人打入皇家監獄,都打了六十大棒,削除官職。

  翟鑾當初在內閣時有自奉廉潔的名聲,中間居家守喪時甚至貧困到不能自給的程度。當他以行邊使身份起復以後,各邊鎮的文武將官無不騎著馬到郊外迎接,誰都怕不能使翟大人滿意,所贈送的禮品多得無法數。事後,翟鑾回京時的行裝滿載千百輛馬車,用這些東西贈送權貴,得以再次入閣,他的聲望一下子就敗壞完了。後來又受兒子的牽累,終於一蹶不振。翟鑾罷官以後過了三年死掉,終年七十歲。穆宗即位以後才給他恢復官職,諡文懿。

  李時,字宗易,河北任丘人。父親李蓕,進士出身,做過萊州知府。李時本人考中弘治十五年(1502)進士,改選庶吉士,授職編修。正德年間,做過侍讀、右諭德。世宗即位後,充任講官,不久升為侍讀學士。

  嘉靖三年(1524)升為禮部右侍郎,不久因守喪回家。脫下喪服後,出任戶部右侍郎。後來又改任禮部右侍郎,不久就取代方獻夫當上了尚書。世宗確定尊崇父母的“大禮”以後,意氣慷慨,產生了藐視古人的意思,想要裁定古代的典籍,完成本朝制禮作樂的事業。張孚敬、夏言掌權時,都喜歡改這改那。世宗一朝所制定的各種典禮,都是別人開的頭,而由李時牽強附會地完成的。有時大臣們的討論意見不一,李時大都擺出兩頭的觀點,等待世宗自己來加以選擇,始終沒有大的爭議。所以世宗喜歡他為人的恭敬、和順。各地送上什麼吉祥之物來,李時都上書請進行祝賀。世宗如果謙讓,李時一定會再一次請求,所以世宗更認為李時忠心,賜給他的銀章上刻“忠敏安慎”四個字,讓他密封上書談論軍國大事。時間長了,他把銀章搞丟了,趕忙上書求罪,世宗又賜給他一枚。

  十年(1531)七月,京城四郊的祭壇建成,李時被加官太子太保。雷電震壞了午門,彗星出現在東邊的井宿,李時上書請敕令大臣們修身反省,並傳令諫官上書陳述政治上存在的問題和改革措施。世宗認為提這些建議應該是給事中、御史的專門職責,放下他的建議未予實施。光祿寺的廚工王福、錦衣衛千戶陳昇請把顯陵遷往天壽山,李時等人極力說不行。巡檢徐震奏請在安陸另建一個京師,李時等駁斥說這樣做不合祖制規定,於是朝廷決定把安陸所在的州改為承天府。

  這年秋天,桂萼死了,世宗任命李時兼文淵閣大學士入內閣參預機要大事。當時張孚敬已被免除職務,翟鑾一個人為輔臣。李時在他後面進來,因為宮保官位尊貴一些,位置反而在他上邊。好在兩個人都謙虛下人,在一起倒也沒矛盾。世宗到無逸殿,召李時進來坐著講解《無逸篇》,翟鑾講解《豳風?七月》詩,武定侯郭勳及九卿、翰林都進來奉陪。講完之後,世宗退回到豳風亭賜他們一桌酒宴。從此以後,幾次召他,向他詢問政事。

  第二年春天,孚敬又回到內閣中來,事事都一個人做主,李時也不敢有什麼評論。沒多久,方獻夫也進來了,與李時也能合得來。彗星又一次出現,世宗召見李時等人,教導他們要引咎、修身、反省,又隨便說到人才缺少。李時回來後上書講了實現安定局面、愛惜人才和慎重刑罰三件事,很有些話提到了因為“大禮”之爭而吃官司被罷黜的大臣們。世宗以讚揚的口吻做了批覆,但最終還是沒有采用他的意見。給事中魏良弼、御史馮恩先後彈劾吏部尚書汪釒宏,觸怒了世宗,李時都替他們上書解救。

  十二年(1533),孚敬又一次返回到內閣裡來,翟鑾回家守喪去了,獻夫退休了。李時跟隨在孚敬後邊,只能是拱手說“好好”就是了,因此孚敬還容得下他。孚敬退休後,費宏又一次入閣,不久就死了,李時於是獨自一個做輔臣。他平時對人就寬厚、和易,到現在越發以清靜主持大局。世宗也經常傳他到便殿裡談話,親切地向他諮詢政事。李時雖然沒有什麼大的補救,但是議論總是以忠厚為根本,朝中大臣也都認為他是個好人。客星在天蒬旁出現,世宗問會發生什麼事,他回答說:“事應的說法起自漢朝的京房,未必都與事實相符。全靠皇上修養自己的品德來消除為宜。”世宗聽後予以稱讚。後來他陪同世宗去晉見皇陵,經過沙河時,世宗看到附近村莊破爛不堪,居民很少,神色暗淡地說“:七座皇陵在這裡,應該加以守護。”李時回答說:“過去丘..曾建議,京城應該設立四處屏障,以臨清為南屏,昌平為北屏,薊州、保定為東、西屏,各駐兵一二萬。現在如果在昌平增設一個總兵官,往南可以保衛京城,往北可以守護皇陵。”世宗於是下發大臣們討論,決定在沙河修築鞏華城,置兵防守。李時前後被加官為少傅、太子太師、吏部尚書、華蓋殿大學士。當時夏言入閣,李時不與他對抗,事事都推讓給夏言做主,夏言也能容得下他。世宗對待李時不如孚敬、夏言那麼寵信,然而也很少指責、欺辱他,對他的信任始終沒有減少,這是孚敬、夏言也無法相比的。嘉靖十七年十二月,李時還在位時死掉了,贈太傅,諡文康。

  袁煒,字懋中,浙江慈溪人。嘉靖十七年(1538)考中會試第一名,殿試第三名,初任編修。他為人不加檢點,曾被御史包孝彈劾過,世宗寬恕了他,未予懲治。進為侍讀很久以後,又被選擇到西苑值勤,他寫的宮體詩詞最能令世宗滿意。三十五年,閣臣推舉修撰全元立出掌南京翰林院,世宗特意用袁煒擔任這個職務。袁煒上書辭謝,表示願意以原職侍候在皇上身邊,世宗十分高興,立刻提拔他為侍講學士。才過兩個月,又用手詔任用他當上了禮部右侍郎。第二年,加封他為太子賓客兼學士,賜給他一品官服。三十九年,又因為侍奉皇上給他加兩級官俸,緊接著升任左侍郎。第二年二月改調吏部,仍兼舊職到西苑侍奉皇上。過一個月升為禮部尚書,加官為太子少保,仍奉命到西苑值勤。袁煒自從侍奉皇上以後,六年時間就做到宮保、尚書,這是以前不曾有過的事。

  在此之前,二月初一發生日食,天色略微有些陰暗,袁煒說沒必要加以救護。禮部尚書吳山不答應,被世宗調離職務。世宗聽到袁煒的意見,認為很好,就讓他接替了吳山。等到七月初一又發生了日食,歷官說日食只有一分零五秒,理應免加救護。袁煒於是迎合世宗的心意上書說“:陛下把天當父親,把太陽當哥哥供奉,各種陰氣都躲一邊去了,一切東西都在太陽之下熠熠生輝。所以太陽光明,邪氣滅絕,日食一回只有一分,跟沒發生日食一個樣。我們真是不勝歡喜。”他的奏疏遞上後,世宗更高興了。這年冬天,就讓他以戶部尚書兼武英殿大學士的身份入內閣參與機要事務。後經幾次加官做到了少傅兼太子太傅、建極殿大學士。嘉靖四十四年(1565)春天,他病重了,請假回鄉,死在路上,終年五十八歲。被追贈為少師,諡文榮。

  袁煒才思敏捷,世宗半夜遞出一張紙,讓他撰寫宮體詩詞,他舉筆馬上就能寫成。每次碰上中央、地方上獻來吉祥物,他都極力讚美。世宗養的一隻貓死了,讓儒臣寫篇禱告詞為它祈福。袁煒的禱詞中有句話說這個福星將會“變成雄獅,化作飛龍”,世宗非常喜歡。他花言巧語向世宗獻媚,經常就是這副樣子。因此世宗趕忙不迭地任用他,對他的賞賜十分頻繁,別的人不能和他相比。

  自嘉靖中期以後,世宗一心搞什麼煉丹、祈禱,詞臣都只是奉命撰寫宮體詩詞,寫得好的立刻就加以提拔,直至進入內閣為止。當時人們都說李春芳、嚴訥、郭樸和袁煒是“青詞宰相”。可是袁煒自高自大,寡廉鮮恥,本來出自徐階門下,竟然盛氣凌人地對待徐階。他和徐階一同總裁《承天大志》,學士們交上的稿件,袁煒竄改殆盡,也不推讓給徐階過目。學士們氣忿不平,徐階只是說由他改吧。後來袁煒死了,徐階也把他改的稿子全竄改了一番。袁煒以會寫文章自負,看到別人的作品稍不如意就大加譏笑,翰林院的學士們出自他門下的,更被他訓斥得難以忍受,因此人們都怕他也討厭他。

  李春芳,字子實,揚州興化人。嘉靖二十六年(1547)考中進士第一名,被任命為翰林院修撰。挑選入西苑撰寫宮體詩詞,很得世宗寵愛,與侍讀嚴訥一道破格提升為翰林學士。不久升太常少卿,擔任禮部右侍郎,同時都還兼任學士,像往常一樣到西苑值班。後來到禮部佐理事務,升為左侍郎,轉任吏部,又代嚴訥為禮部尚書。當時,宗室人口繁衍,苦於歲祿不夠發放。春芳考察以往事實,寫了一本書進呈皇帝。有關吉凶大禮及逢年過節的賞賜,都做了嚴格的規定。世宗很稱讚,賜名為《宗藩條例》。不久,春芳升為太子太保。四十四年(1556)命令他兼任武英殿大學士,與嚴訥一同參與機密大事的處理。世宗很寵愛身邊值勤的大臣們,他們的升遷任命都出自皇帝的詔書。春芳自任學士到執政,共六次進升,沒一次是由大臣推舉的。

  春芳恭敬、謹慎,從不氣勢凌人。在政府任職,論議平正,不說偏激的話,當時人們把他比作李時;他的才能固不及李時,但廉潔過於李時。當時徐階為首輔,很得皇帝信任。春芳遇事必抬徐階,徐階也很看重他。隆慶元年(1567)春,有詔書令修造翔鳳樓,春芳說:“皇上剛剛即位,就大興土木,說得過去嗎?”修樓事就這樣停止了。

  齊康批評徐階的時候,言語連及春芳,春芳上書辯護並請去職,穆宗對他加以慰留。等接替徐階為首輔後,越發注意安靜,從容行事,很合皇上的心願。當時官位平列的還有陳以勤、張居正。以勤端莊謹慎,而居正自恃才氣,欺凌他人,眼睛裡好像沒春芳這個人。當初徐階因為別人的批評下臺,春芳感嘆說:“徐公尚且那樣,我能長得了嗎?容我有機會請求退休算了。”居正馬上說“:這樣倒好,也許還可以保全您的美名呢。”春芳感到震驚,所以多次上書要求退休,皇上不允許。以後趙貞吉入閣,接替了以勤,性格剛果自負。等高拱再度入閣值勤,恨春芳位置在他上面,春芳又爭他不過,只能是自加修飭而已。俺答攻打邊塞,求取封賞,春芳和高拱、居正在皇帝面前商定此事。正逢趙貞吉被高拱逐出朝廷,高拱氣焰囂張之際,又與徐階重修舊怨。春芳為徐階從容辯護,高拱更加不高興。當時春芳已漸漸做到少師兼太子太師,晉升吏部尚書,改為中極殿學士,但考慮到高拱等人最終容不得自己,因此兩次上書請准予回家養親,皇上不予批准。南京給事中王禎迎合高拱的意思,上書詆譭春芳,春芳這下更加堅決要求退休。皇上命令給予馬車,派官護送他告老還鄉,官府照例發他祿米。一年過後,高拱自己又受到居正排擠,差一點丟了命。而春芳還鄉,父母還都健在,一家人從早到晚擺酒食娛樂,鄉親們對他豔羨不止。父母死後數年他才謝世,終年七十五歲,被追贈為太師,諡文定。

  趙貞吉,字孟靜,四川內江人。早在六歲時他就每天讀一卷書,等長大成人後,因知識廣博、融通而揚名。他最喜歡王守仁的學說。嘉靖十四年(1535)考中進士,改選為庶吉士,初任編修。當時方術之士剛開始得到進用,貞吉請求朝廷延用真儒輔佐王政,執政對此很不高興,貞吉於是立即請假回鄉去了。後來回朝升任中允,掌管司業的事務。

  俺答的軍隊逼近京師,無禮地送信來要求和中國通貢。世宗傳令百官在朝房中商量對策,貞吉甩甩袖子說起大話來,他說:“在京師城下和敵人締結和約,《春秋》認為這是一種恥辱。如果答應了通貢,他們自然要進城來,那時假使他們沒完沒了地提出要求,該怎麼辦呢?”徐階說“:這麼說先生一定有好主意了?”貞吉說“:根據現在的情況,最好是請皇上立刻登上正殿頒發詔書自我批評。然後登入周尚文的戰功,鼓舞邊關大將,從監獄中放出沈東,開通大臣進諫的門路。損害軍事的刑罰應減輕一些,獎賞戰功的標準可以加重。另外再派遣一名大臣向將領們傳達皇上的指示,監督他們奮勇作戰,打退敵人就再容易沒有了。”當時世宗派了宦官到朝房窺視大臣們的表現,看了半天沒人開口說一句話,後來聽了貞吉的發言,世宗心裡很讚賞他,就對嚴嵩說“:貞吉說得有理,只是不該提起周尚文、沈東的事。”接著就把貞吉召進左順門,讓他當面寫下有關事宜,並立即提拔他為左諭德兼監察御史,讓他奉命前往各個部隊傳達世宗的指示精神,發給他五萬兩白金,由他看情況慰勞、獎賞將士。開始的時候,貞吉在朝廷討論結束,氣昂昂地前往拜訪嚴嵩。嚴嵩謝絕會見他,貞吉惱火地喝斥了嚴家的看門人。恰好這時趙文華也來拜訪嚴嵩,貞吉把他也訓斥了一通。嚴嵩這下十分惱他。等到起草皇上指示時,就沒有讓貞吉監督作戰,以便削減他的許可權,並且不給他一兵一卒護行。當時敵寇的騎兵到處都是,貞吉飛馬進入各位將領的兵營中,散發白金,犒賞官兵,傳達了世宗的指示精神,第二天就回朝作彙報。世宗大為惱火,批評貞吉對軍事沒有作任何規劃、處置,只是在為周尚文、沈東遊說,所以把他關進了皇家監獄,並在朝廷杖打了他一回,然後把他貶為荔波典史。後來稍微升職當了徽州通判,又升為南京吏部主事。

  嘉靖四十年(1561),貞吉升任戶部右侍郎。一次朝廷討論派遣大臣前往薊州督辦軍餉,操練軍隊,嚴嵩想任用貞吉前往,就召他喝酒告訴他這個打算。貞吉說“:讓我督辦軍餉,是督辦京運呢還是督辦民運?這兩種運餉現在都有專人負責,再設一官只能新增煩擾罷了。況且軍隊沒得到操練的過錯原因也不該是運餉,就是派出十個戶部侍郎對練兵又有什麼幫助?”嚴嵩不高興地作罷了。後來當嚴嵩請假在家時,吏部任用了倉場侍郎林應亮。等嚴嵩出來後就更不高興了,讓都給事中張益彈劾應亮,把他調到南京,改用了僉都御史霍冀。張益在他的上書中又說“:督辦糧餉是戶部的專門職責,現在貞吉和左侍郎劉大賓在推選中根本未被提名,說明他們不稱職,應該予以免職。”於是他們兩個侍郎都被免了職。

  隆慶初年,貞吉起復,做了禮部左侍郎,掌管詹事府的事務。穆宗視察太學時,祭酒胡傑剛剛被人評議後罷官,貞吉代理其事務,因為他講解《大禹謨》讓穆宗滿意,穆宗就任命他充任自己的日講官。貞吉那時已年過六十,但說起話來理直氣壯,行走坐立儀表堂堂,穆宗對他很注重。不久貞吉升任南京禮部尚書,已經動了身,穆宗因想念他,又留下他當經筵直講。

  三年秋天,穆宗讓貞吉兼任文淵閣大學士參與機要事務。貞吉上朝謝恩,奏道“:眼下朝廷的紀綱、邊境的防務都不景氣,我想為國捐軀,大膽做事,希望陛下能為我做主。”穆宗這下更加高興了。後來碰上敵寇打入大同,總兵官趙岢出了事,總督陳其學反而當成捷報遞上,被御史燕如宦揭發了。貞吉欲用重刑處置其學,兵部尚書霍冀只主張把他貶官。貞吉和同事爭不過他,於是上書說“:邊關的大將違法,祖宗定下的處罰條例都還在,現在執法者屈法徇人,對得起公眾嗎?我老了,想盡忠也沒有辦法,請把我罷免了吧!”穆宗不答應。不久還把他加官為太子太保。

  貞吉認為先朝的禁軍分為三大營,每營都有統帥,現在讓一個人總督三大營兵力,權力太大,難於控制。所以極力陳述這樣做的弊端,請把禁軍分作五營,各設大將統率,大略恢復成祖宗時的老樣子。穆宗認為是好辦法,命令兵部召集朝臣加以討論。尚書霍冀過去和貞吉主張不一致,對他的主張很不以為然。朝臣中也有很多人認為強兵在於選擇大將,不在於改革兵制。霍冀等人於是遞上奏議說三大營應維持原樣,只是讓一個人當總督,權力太大,應該給三大營各配一名大將,廢除總督,由一名文官擔任總理。穆宗批示說可以。

  原先給事中楊..彈劾霍冀貪婪、無能。穆宗已經繼續留用他,霍冀因為楊..是貞吉的同鄉,就懷疑對他的彈劾是貞吉出的主意,又上書辯解,請求罷免,並且在奏章中攻擊貞吉。貞吉也上書請求離休。穆宗傳詔挽留貞吉,把霍冀削了職。此後禁軍的營制屢次調整,不出一年就又恢復了老樣子,貞吉也爭執不過。只是俺答叩擊邊塞請求封賞時,貞吉曾極力促成這件事。

  在這之前,高拱二次入閣,並且一入閣就兼管了吏部。貞吉向李春芳請求,也兼管了都察院。高拱因為私仇想考察科道官,排斥異己。貞吉和同事上書說:“不久前因為御史葉夢熊議事不恰當,觸犯了陛下,陛下就嚴厲地指示考核言官,並且連帶考核任期內升了官的大臣,應當接受考核的有將近二百人,其中難道就沒有忠心報效陛下、敢於仗義直言的人?現在全把他們看成放肆、奸邪之人治罪,我擔心有關部門在執行過程中做得太過分,忠邪不分,以至於阻塞言路,打擊士氣,這可不是國家的福份啊。”穆宗不聽。高拱因為貞吉說中了他的隱情,也恨透了他。等到考察時,高拱想拿掉貞吉喜歡的人,貞吉也拿掉高拱所喜歡的人來解恨。就這樣被罷斥的有二十七個人,高拱所厭惡的已都在其中了。他還引以為恨,唆使他的門生給事中韓楫彈劾貞吉平庸而且專橫,在考察過程中徇私舞弊。貞吉上書辯解,請求退休,並且說“:我自從掌管都察院以來,僅僅因為考察這一件事和高拱意見不一致。他所幹的其他一些破壞選法、放肆作假、明白不過的壞事,我閉著嘴巴不敢說,辜負了陛下對我的任命,我實在是個平庸的大臣。像高拱,那才真叫專橫呢。我罷官以後,最好還是讓高拱回內閣中去,不要讓他長期掌握用人大權,廣樹朋黨。”奏疏遞進以後,穆宗竟批准他退休了,可是高拱仍舊掌握著吏部的大權。

  貞吉學識廣博,本領很大。但他很好強,愛發脾氣,動不動就得罪人。他對有的九卿重臣也直呼其名,很有些人也因此怨恨他。高拱、張居正的名望、年齡都不如貞吉,但是都在他前邊受到重用。他們三個人都仗著自己的才氣爭強好勝,互不相讓,貞吉終於被排擠掉了。他死在萬曆十年(1582),朝廷追贈他為少保,諡文肅。

補充糾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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