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介福,字子祺,自懷慶遷至吳中。年少時受業於許衡。雙親早逝,無出仕求官的意願。家境貧窮,冬天連短襖也沒有,有人送他..絮,不肯接受。有時別人送一點小東西他也要還禮。
張士誠佔據蘇州,兵士騷擾他家,他端坐不動。士卒將他砍傷,仆倒在地。當他醒過來時,戴上帽子,重又坐著,若無其事。士卒感到奇怪,以為遇上異物,走開了。介福怕他們去掘其祖先墳墓,先去守著。士誠聞知此人,請他去,他不肯。又派其弟去請,介福說:“不要因圖享樂而亂其言行,不要因貪婪而招致災禍,不要忘了國家。”送他禮物,他堅決不收。病危時,對朋友說:“我一生希望像古代賢人那樣,但未做到。但我對現時也不曾有過汙點,這也就差不多了。”說罷即逝。
倪瓚,字元鎮,常州府無錫人。家頗有資財,工於詩,善書法和繪畫,四方名士差不多每天都有人來拜訪。所居之閣,叫“清閣”,十分幽靜,如脫離塵世。藏書數千卷,都是他親手勘定的。古鼎、字畫、名琴,陳列於閣內兩邊,四時花木,縈繞其外,高大樹木,挺直的竹林,綠蔭蔥蔥,故自號“雲林居士”。常與客在此飲酒詠詩。倪瓚有個愛清潔的怪癖,一天不停地洗手。一般客人來,走後他必把客人坐立的地方加以洗刷。不斷有人來求他的書畫,瓚也隨時給予。
元至正初年,海內無事,倪瓚突然將其家財散給親戚朋友,人們都感到奇怪。不久戰亂興起,富家都遭到兵亂之禍,而瓚卻乘小舟,戴箬笠,往來於震澤、三泖之間,毫無憂患。張士誠多次要請他去,他乘漁舟逃避。士誠之弟士信以重金向瓚求畫,瓚又將士信斥走。士信懷怨於心。有天士信與賓客遊於湖上,聞異響出於蘆葦之間,以為是倪瓚。到漁船中去找,果然是他,把他幾乎打死,但瓚始終無一言。太祖平吳,瓚已年老,頭戴黃帽,身穿平民服裝,夾雜於平民之中。洪武七年(1374)逝世,年七十四歲。
徐舫,字方舟,浙江桐廬人。自幼輕財好俠義,喜歡擊劍、騎馬、踢球。後來失悔,轉而讀書應科舉考試。以後又棄科舉而學詩歌。浙江睦州原多詩人,唐代有方幹、徐凝、李頻、施肩吾,宋代有高師魯、滕元秀,號稱“睦州詩派”,徐舫都學他們的詩作。他漫遊四方,交結名士,其詩寫得更好。行省參政蘇天爵要舉薦他為官,舫笑著回答說:“我是詩人,豈能讓蟒袍玉帶把我羈絆住。”終於走了。築室於江邊,每日詠詩做歌,出沒於雲煙間,自由自在,如同與世隔絕,因自號“滄江散人”。
宋濂、劉基、葉琛、章溢奉太祖之詔赴南京,乘船溯桐江而上,忽見有人黃冠鹿裘立於江上,笑著向劉基招手,還說了些不好聽的話。劉基忙把他請入舟中,葉琛、章溢都同他開玩笑,拿冠服給他穿戴,還要他一起去黟川。此人不肯。宋濂因是初見,不相識,問是何人。劉基說“:這就是徐方舟。”濂便起身與他一起有說有笑,酌酒而別。舫的詩作有《瑤林》、《滄江》二集。丙午年(1366)春逝於家中,享年六十八歲。
楊恆,字本初,浙江諸暨人。外族方氏建立義學,請四方遊學之士來任教,恆年幼時便上這義學學習儒家經典,很快就能領悟其中心思想。他文章寫得好,在本郡縣還頗有名聲。浦江鄭氏請他去為師,他在那裡教十年書後退居於白鹿山,頭戴棕櫚帽,身穿羊皮襖,隨帶經書,耕耘於煙雨之中,嘯歌自樂,因自號“白鹿生”。
太祖佔有浙東後,命欒鳳為諸暨州知州。鳳聘請楊恆為本州學師,恆堅決推辭。鳳又命本州子弟到他家中請教。政務有失誤或不周全的地方,便寫信去諮詢。後唐鐸為紹興知府,也想聘用他,他還是堅決辭謝。宋濂為學士時,也打算舉薦他為國子師,但聽說州郡聘他都不肯就任,也就算了。
恆稟性厚道誠懇,與人講話,句句是肺腑之言,從不欺誑別人。若事與名不符合,他便嚴厲指斥。家無隔夜之糧,但面對錢財毫不動心,同鄉人把他奉為楷模。
楊引,江西吉水人。好學,能詩能文,為宋濂、陶安所稱讚。駙馬都尉陸賢從他授業,入朝時,舉止端莊。太祖甚喜,問是誰所教,陸賢說是楊引。太祖便立即召見楊引,賜飲食。有一天,陸賢穿著便服來見老師,楊引嘆息說:“他內心已沒有我這個老師了,不可久居於此。”朝廷徵他為纂修,他不肯。他教學是修養品行道德,然後才學文藝。曾對人講《論語?鄉黨》時說:“我教學中自有養生之術,何必去仰臥、呼吸新鮮空氣,吐出汙濁之氣。”平時節制飲食,按時作息,雖年老而視力聽力都不衰。死後,安福人劉球稱其學說是探求“道”的本原,文章為後世模範,言行舉止有陶潛、徐稚的風度。
吳海,字朝宗,福建閩縣人。元代末期以學問德行稱著於世。當時反元的烈火燃遍各地,海因而決心不去做官。洪武初,當地官員要將他舉薦於朝廷,他極力推辭。其後又召他入朝任史局修纂,他又堅決辭謝。曾說:“楊子、墨子、佛子、老子都是聖道之賊;管仲、商鞅、申不害、韓非都是治道之賊;小說野史是正史之賊;華麗詞句是文章之賊。朝廷應令通經大臣,與諸儒一起商定書目,頒佈於天下,不是所規定的書,民間不能收藏,坊市不準賣。像這樣在若干年後,學生聽不到異端邪說,其於培養他們的德才大有益處。”為此,他著書一編,題目《書禍》。
吳海與永福王翰相友善。翰曾在元朝做過官,入明以後,海多次勸翰守節而死,翰果真自殺。海把翰之子王翶教養成人。海平時虛懷若谷,樂善好施,有人指出他的過錯,他立即改正,把他的書齋題名為“聞過”,其文嚴整典雅,最後是講明理學。後世學者都仰慕他。其著作有《聞過齋集》流行於世。
劉閔,字子賢,福建莆田人。生性純正忠厚。父親早逝,他決意不參加科舉考試,只求深刻理解古聖賢訓家之法,並親身實踐。祖母及父親死,服喪未畢,不食酒肉,不回房與妻同居,三年都是這樣。其妻不受母親喜歡,便把她休掉,由他一人奉養。母親生病,他夜不解衣精心護理。母親生氣,他衣冠整齊地終日跪在母親榻前。凡祭祀都遵循古禮,同鄉鄰里都敬重他。副使羅瞡設立社學,建造“養親堂”,聘劉閔為師。提學僉事周孟中將自己俸祿來幫助他奉養母親。知府王弼每祭祀廟社,都要把他請到自己的書齋來,並對別人說:“此人在座,私念自消。”為閔置田二十餘畝作為他贍養母親之用,他辭而不受。母親去世後,他立即把田還官,在母墳墓邊蓋草屋守孝三年。弟媳提出要分家,劉閔自己打自己,弟媳受到感動,再不提分家之事。
弘治年間,僉都御史林俊上書說:“伏見皇太子已過幼年,長居於宮中,很少受到師傅的教導。如今原講讀侍從諸臣已另任用,然百官之中,山林隱居者,不能說沒有適當人選。以臣所知,如禮部侍郎謝鐸、太僕少卿儲耇、光祿寺少卿楊廉,都充任講官。若論資歷還不夠,而其德行可取者,則有退休副使曹時中、平民劉閔。閔是臣的同縣人,其言行恭儉、謹慎、純正,有很高孝行。他雖每日連兩餐稀飯也吃不上,沒有一件完好衣裳,但處之泰然。監司劉大夏、徐貫等時常尊敬他,以禮相待。臣認為可以禮聘請時中為宮官,閔以平民入宮侍奉皇太子,皇太子必能受到涵養與薰陶,有益增進聰明才智。”這意見未被採納。其後,巡按御史宗彝、饒瑭都願奉詔向朝廷介紹劉閔的學問和德行修養,薦舉他為官,閔極力辭謝。知府陳效奏請皇帝授閔以學職。所以在正德元年(1506)授儒學訓導。
楊黼,雲南太和人。好學,《五經》讀了百遍。工於篆文,好佛典。有人勸他參加科舉考試,他笑笑而已。庭前有棵大桂樹,他在樹上綁一塊板子,題名“桂樓”,躺在上面,做詩詠歌,怡然自樂。注《孝經》數萬言,旁徵博引,字皆小篆。所用硯池乾涸,準備下樓取水,硯池忽然水滿,當時人們都感到驚異。父母去世,他去為人做傭工,以所得工錢來辦理父母喪事。他到了雞足,住在羅漢壁石窟山中十餘年,直到八十高壽時子孫才把他接回家中。有天洗完澡,令子孫向他叩頭。他說“:明天我就走了。”第二天果然去世。
孫一元,字太初,不知何地之人,問他籍貫,他說:“我是秦人。”曾住於太白之巔,故自號“白山人”。有人說他是安化王的宗族,安化王因謀反被誅,他便改姓易名,避難他鄉。一元天資聰敏過人,善為詩,風度翩翩,行蹤捉摸不定,烏巾白帽,攜鐵笛鶴瓢,遍遊中原,東到齊、魯,南過江、淮,經荊州到吳越,所到之處,或賦詩,或談神仙,或論當世之事,往往傾倒所有聽他談論的人。鉛山的費宏罷相,到杭州南屏山訪問一元,正逢他晝寢,就在臥室內與他交談。當他把客人送到門口,也不表示謝意。宏出來對別人說“:我一生未曾見過這樣的人。”
知府劉麟罷官歸家,僉事龍虎辭職閒居,二人都到了湖州,他們與同郡人故御史陸昆關係很好,而長興的吳王充隱居好客,麟、霓、昆人都在吳王充家做客。王充把一元也招來入社,共稱“苕溪五隱”。一元在苕溪種了一塊田,準備終老於此。舉人施侃與一元很友好,把自己的妻妹配給一元為妻,生一女。一元三十七歲去世。王充等把他葬於道場山。
沈周,字啟南,蘇州府長洲縣人。祖父沈澄,永樂年間推舉人材,他不去應舉。他居住的地方叫“西莊”,每日置酒款待賓客,人們把他比作顧仲瑛。伯父沈員吉,父親恆吉,都隱居不出,建“有竹居”,兄弟二人讀書其中,工詩善畫,其奴僕也知書習文。同縣人陳孟賢,是陳五經過繼的兒子。沈周年少時向他求教,得到他的指教。十一歲時遊南京,做詩百韻,呈給巡撫侍郎崔恭。恭要他當面做《鳳凰臺賦》,周提筆立即寫成,恭大為驚異。長大後,無書不讀,做文摹仿《左傳》;字詩則摹仿白居易、蘇軾、陸游;寫字則摹仿黃庭堅。其文、詩、字都為當世人所珍愛。尤工於畫,評論家認為是明代第一。
郡守要薦舉沈周為賢良,周以《易》來占卦,得《遁》卦,於是決心隱遁。所居之地有水、竹、亭、館,有圖書、鼎彝。四方名士天天與他往來,風流文采,照映一時。周對父母至孝,父去世後,有人勸他出來做官,他說:“你不知道我母親以我為命嗎?為何要離開她?”很不願在城市中居住,在城外接一房屋,有事就去居住。晚年隱居惟恐不深。巡撫王恕、彭禮先後都以禮敬重他,欲留他於幕下。周都以母老為理由而推辭。
有個郡守徵集畫工為他做壁畫,同裡忌妒沈周的人,把他的名字報了上去,因而作為畫工而被徵去服役。有人勸他去拜謁貴族以免其役,周說:“去服役,這是義務,去拜謁貴族,豈不更加恥辱!”終去服役而還。其後,郡守入京朝見皇帝,吏部官員問郡守“:沈先生還好嗎?”郡守不知說什麼好,隨便說:“還好。”見內閣,李東陽問郡守“:沈先生有信嗎?”守臣更加驚慌,又應聲說:“有信,但還未到。”郡守出來,倉皇地去拜謁侍郎吳寬,問“:沈先生何人?”寬詳細地把沈周的形象告訴他。他詢問左右,才知是為他做壁畫的畫工。回郡之後便去拜謁沈周,向他表示歉疚。周因母在堂,終身不遠遊。母年九十九而終,這時周也是八十高齡,過了三年,於正德四年(1509)壽終。
陳繼儒,字仲醇,松江府華亭人。自幼即聰明異常,能寫文章,同郡徐階特別器重他。長大成人為生員,與董其昌齊名。太倉王錫爵延請繼儒去與其子王衡共讀書於支硎山。王世貞也非常重視繼儒,三吳名士都爭著與他結為師友。繼儒剛二十九歲時把儒士衣冠都焚燒掉,隱居於崑山之南,建廟祭祀“二陸”(西晉文學家陸機和陸雲)。有草堂數間,在那裡焚香安坐,心胸寬廣。當時錫山的顧憲成講學於東林,聘請繼儒,繼儒謝絕不去。父母去世,葬於神山麓,他築室於東佘山,閉門著述,決心終老於此。
繼儒工詩善文,短文小詞都非常風雅。還會繪畫。他博聞強記,凡經、史、諸子百家、技藝、小說與二氏家言,無不研究。或摘取其中語錄和不常見的故事,編輯成書,遠近爭相購買抄寫。請他寫詩做文的人每日不斷。繼儒喜好鼓勵士子,來求見他的人常常滿座,只聽他幾句話就滿意而去。閒暇之時就與老和尚們欣賞山水景色,詠詩唱歌,流連忘返,足跡很少留在城市。董其昌請他去,並專為他築“來仲樓”。黃道周上疏說“:論志尚高雅、博學多通,誰都不如繼儒。”他們對繼儒的推崇如此之高。侍郎沈演及御史、給事中等朝中大臣,先後舉薦,都說繼儒道德高尚,年富力強,應像聘用吳與弼那樣徵聘他。朝廷多次下詔徵用,繼儒都藉口有病而推辭。終年八十二歲。
滑壽,字伯仁,先世本襄城人,遷居儀真,後又遷到浙江餘姚。壽自幼機智好學,能寫詩。京口王居中是位名醫,壽從他學習,講授《素問》、《難經》。學成後又請教師傅:“《素問》講得倒是詳細,可惜有顛倒錯亂的地方,我準備將此書分為藏象、經度等十類,分類抄寫閱讀。《難經》又本於《素問》、《靈樞》,其間榮衛藏府與經絡腧穴,分辨得很細,但遺漏錯誤也多。我想根據原書的義旨加以註釋,可否?”居中非常高興,連聲說好。從此以後,壽之醫學日有長進。他又將張仲景、劉守真、李明之三家醫學融會貫通,治病沒有不愈的。
滑壽又向東平人高洞陽學習了針灸,曾說:“人身六脈雖皆相連,但督任二脈則包於腹背,有專穴。其他諸經絡滿而溢者,則此二脈可以調劑,應與十二經並論。”於是取《內經骨空》諸論及《靈樞篇》中所述的經絡,著《十四經發揮》三卷,通考穴位六百四十七。其他著作有《讀傷寒論抄》、《診家樞要》、《痔瘻篇》等。又摘取《本草》著為《醫韻》。這些醫著都有功於世。
晚年自號“攖寧生”,江、浙一帶無人不知“攖寧生”。七十餘歲,容色如幼童,行步驕捷,飲酒無數。天台朱右將滑壽治病神效者數十事例編寫成傳,所以滑壽的著述更為世人所稱讚。